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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則藍端著藥碗走了進來。華清渡睡覺的時候鬧小孩子脾氣,怕苦不吃藥,藥湯順著嘴角滑下來大半。瓊芥默默給他擦了,聽見則藍輕聲道:「那一味藥,我已經配好了。」
華清渡的毒與華舜當年所中之物,居然驚人地相似,只是更純更烈。則藍知道了毒源,選擇以毒攻毒,配出了一味極凶極惡的解藥,就擱在藥房之中。
瓊芥放下藥碗,問她:「有多大的把握?」
則藍道:「一成。」
「一成,」瓊芥在嘴裡反覆嚼了嚼著兩個字,咬到吃盡了汁水,只剩下渣滓才吐出來,他想了想,沒再說話。
他這幾日的表現沉穩之至,反倒像一根主心骨,則藍又道:「格爾朵公主今天偷偷把沈軍師送進來了,已經在前廳,你去見一見吧。」
華清渡傷重,沈矇是為了開密匣而來的,但是……若有意外,他還肩負著選定下一任繼承人的職責。
傳世密匣被端正擱在茶几上,上面的鴿血紅與黑曜石交相輝映,古樸莊重。它是風息國的初代國主所留,裡面藏著風息一族克服險阻,屹立不動的秘密。在每一任華氏一族族長手裡流傳,只有在走到山窮水盡,萬般無奈之時才能夠打開。
密盒開啟的方式繁瑣,里外有三層,最後還要用一滴華家人的血。
瓊芥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那盒子,眼球都要粘連了。隨著一聲脆響,盒子打開了,一股陳年的味道撲面而來。
盒子裡不是珍寶,也沒有軍事機密,只可憐巴巴地躺著一張發灰發黃的小紙條,那寒酸的樣子,仿佛造它用的樹都比別的樹要營養不良。沈矇覺得人不可貌相,紙也不可貌相,可能上面寫的是什麼警世恆言吧,於是打開了。
上面只有四個大字:不破不立。
真是白瞎那些為它爭為它死的英雄好漢了。這場噱頭大雨點兒小的「開箱儀式」結局尷尬,族老們作鳥獸散,每個人都在心裡很違背祖宗地罵了先祖一句:還用你說。
只有瓊芥還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他看著那張紙條,想著如果是華清渡,肯定要把它搓吧搓吧個球,順泔水溝扔了。現在他在睡覺,這樣大快人心的事情也不知道要交給誰去做,好發愁。
瓊芥將紙條塞在了則藍的手裡,還拍了她一下仿佛在委以重任,然後道:「挺好的,還有一成。華清渡說他是百里挑一的討厭鬼,禍害遺千年的,肯定能扛得住。」
則藍沒有拖延的習慣,下午就用了藥。躺在床上的華清渡登時就不好了,眼睛還緊閉,身體痛得蜷成一團,嘴巴張不開,只能發出細小的痛哼。瓊芥只照看了一下午,胸口就疼到難以承受,於是終於下了榻,將輪值地點換到了藥房。
他像是生了什麼怪病,滿身力氣沒處使,只好低頭磨藥,從早一直到晚,第一天就把藥杵磨得褪了一層皮,再沒藥可磨了,只好挪了屁股,坐在門檻上發呆。
則藍來藥房的時候,正巧看見瓊芥在一動不動地看人挑水,手指頭抓著一隻凳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扣出了一排深深的洞。
也不知道是和那位學的怪毛病,他無意識地抓撓著,手指頭已經殷了血。則藍一把將那凳子奪了過去,瓊芥回了神,突然道:「我剛剛收到措達拉的信,他們最近發現了狗賊畢流芳和那幾個毒的蹤跡。」
則藍一震:「他們在哪裡?」
瓊芥道:「死人谷。」
他簡單交代了些事情,包括華震秋由誰來照顧,護衛們由誰統領,當然最多的還是關於華清渡。則藍越聽越不對,猛得轉了過來:「你要去什麼地方,怎麼和交代……那什麼一樣?」
華清渡生死未卜,很忌諱些不吉利的話,他們最近都多加注意。瓊芥也沒想瞞她,想瞞也瞞不住,沉聲道:「我要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裡?」
瓊芥說:「死人谷。」
則藍這下明白他要做什麼,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你瘋了?畢流芳乃是「五毒」之首,成名已有近三十年,連先城主都不幸栽在他手上。你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小子,去了能幹什麼,白白送……那個什麼嗎?」
瓊芥淡淡道:「這種事,又不是看誰年齡大,吃的鹽多。」
門前有兩個青年正一同提著一隻水桶,他若有所思:「我這些天,常常想,為什麼他老是不願意醒,是不是肩上的東西太重了,壓得喘不過氣,才忙裡偷閒歇一歇。要是輕一點兒,他睡夠了,會不會願意睜開眼睛,看我們一眼。」
則藍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但是誰的命數就是誰的,旁人是替不了的。」
瓊芥的目光飄到庭中,說道:「你看那兩個人,他們走一條路,提一隻桶,桶的重量是一定的,若是有一個人用的力氣大點兒,另一位就可以輕省些。如果一個累了,病了,另一個替他將水提了,這個大缸就還是滿的。」
則藍道:「那是他們該做的。」
瓊芥搖了搖頭:「同舟共濟,同道相攜。」
他長睫毛低垂,坐在光里,仿佛一尊像,像是一瞬間見了佛祖,大徹大悟了。或許人總要有個依託,有樁事情做,不管是提水還是殺人取頭。不然日子要怎麼過?則藍不再批評他「指桑罵槐」「狗屁不通」,反倒安靜了,過了一會兒說:「那好吧,你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