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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十年風起雲湧戰火連綿,無數人被綁上野心家的戰車,女人失去自己的丈夫,孩子們還沒長成就已死去,所有的生靈被攪和在亂世的泥潭裡,他們太累太疲倦了,他也是。三十年太短,但他無法保證在自己身後,還有人能守護住他的族人和土地,這已經是極限了。
「您可願意?」
送走費竹之後,華清渡去了城牆底下,他操縱機關,不一會兒磚塊就自行推開,出現一間窄門,裡面黑洞洞的,只有一條台階連著,華清渡打開火摺子,走了下去,沒有人知道,這裡藏著一座地窖。
在中了蛇毒並被則藍夫人解毒之後,華清渡發覺自己身體出現了一種很奇妙的抗性,似乎有什麼東西流淌在他血液里,他試著割了些血餵給自己飼養的小動物,又佐以一些輔助性的藥草,果然發現它們出現了些輕微的反應。
微量的蛇毒不足以使它們出現類似蛇人的變異,只是稍微表現出了些蛇類特性,例如畏寒,易受驚動之類。華清渡將牆壁上的燈盞子點燃,借著微弱的火光,看著地窖里的小東西們,毛茸茸的小傢伙們看見他來,搖動著身體要親近,看見他手裡的火把,卻遲疑了一下,又瑟縮著退了回去。
「乖。」他低低地說。
一隻小羊羔蹭上了他的胳膊,華清渡撫摸了它幾下,小羊將腦袋靠在他身上,發出歡快的咩咩聲,華清渡吹了個口哨,一隻巨大的蟒蛇從黑暗的洞口中鑽了出來。
蟒蛇足有手臂粗細,通體澄黃,布滿鱗片,它猩紅色的蛇信在口中吞吐,冒著腥氣遊了過來,冷血動物的腹部與地面摩擦,發出沙沙的響聲,整座地窖的溫度又降了幾分。
小羊看著逼近的巨蟒,濕漉漉的眼睛躲閃著,好像害怕到了極點,它拼命地鑽向華清渡的身體,想要躲進他的懷裡,華清渡將自己的手臂掙了出來,綠色的瞳孔落在小羊身上,這是一個很有警告意味的眼神,小羊瑟縮了一下,乖乖不動了。
他的嘴巴張合著,一串如哽咽般的聲調被他從喉嚨里吐了出來,低沉而喑啞,小羊抖動的身體忽然僵住,似乎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呆立在原地,它的眼珠失去了聚焦,直直地看著他。
華清渡沒來由地感覺到一陣悲哀,物傷其類的悲哀。他摸了摸小羊的頭毛,毛茸茸的,像春天的新草一樣在他掌心生長。他們這些人,或許最初只是想當一隻小羊,在廣袤無際的草原上,跟在牧羊犬和頭羊的身後,咀嚼被陽光充滿的豐盈的嫩草,但夢只能當做夢,狼太多了,獅子也是,還有毒蛇,若不還手,就只能成為它們分食的對象。
古老的、滄桑的語調從他咽喉中吐出,像一段蠱惑人心的咒語,別怕,他輕輕摸著小羊的絨毛,把它轉過身,強迫它直面那隻高揚頭顱的、比它大數倍大蟒蛇,別怕,他的意思是,咬它。
寶貝,咬它。
小羊的瞳孔染上了一層詭異的色澤,瞳孔變得像針尖兒一樣細,發出一聲聲低沉的哼鳴。
他又發出一段奇異的聲調。
小羊突然之間揚起蹄子,奮力向巨蟒衝去,就像它才是個獵食者,它整隻羊散出一種詭異的勇猛,一閃身躲過巨蟒的纏繞,巨蟒張開大口,尖牙閃出寒光,想要咬斷小羊脆弱的喉管。
但它最後被對手跳到了身上,小羊的嘴巴摁住了它的七寸。
第101章 尾音
她披了件大氅,坐在窗戶邊上,看著天際線,火紅色的夕陽被一口一口吞沒,大漠之上的顏色是寡淡的,太陽落山的時候,世界就一同黯淡下來。
蠻蠻對於母親的記憶非常有限,她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只留下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母親低著頭坐在她床邊,將溫暖的手掌放進她的被子裡,輕輕撫摸她的肩膀,她的眉心時常蹙著,不需要任何勾描,就呈現出遠山一樣的模樣。
母親的胸前掛著一串鈴鐺,隨著她的行動,發出若有若無的敲擊聲,母親家的部落善於飼養駱駝,嫁來這裡的時候帶來駝隊、駝鈴和龐大得驚人的駱駝骨,母親不大會唱兒歌,哄她的總是用手握著那串鈴鐺,輕輕地搖。
駝鈴,是商隊用的,只要駝鈴聲在,駱駝的主人就知道它們沒有走散,沙漠裡的「船隊」憑著這一聲聲的鈴響,走出大地的荒蕪之心。
母親是否也想用駝鈴指引前路呢?蠻蠻不知道。但母親的雙腿太柔軟了,它們沒有像駱駝一樣趟過風沙的力量,所以她被永遠地留了下來,她的生命,連同她的愛恨,被一齊埋在了風沙里。
太陽完全落山了,她聽見一點細小的響聲。
她的鈴鐺飾品都系在室內,現在門窗緊閉,連空氣都是凝滯的,但它們還是響了,蠻蠻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迅速貼上了一邊的牆壁。
她動作靈巧得像一隻貓,一下子挑開簾幕,她好像看見了一個影子,再細看的時候,卻又什麼也沒有。
「蠻蠻。」身後突然有人說。
蠻蠻一驚,下意識一刀扎了過去,那人動作敏捷,微微一動就避開了,他一隻手抓住蠻蠻的手腕,將她的匕首卸了,「是我。」
「你……」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底卻已經蒸騰起了大片的水汽,怎麼會在這裡呢?是夢嗎?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肩膀已經因為戰慄顫抖起來,「你……怎麼來了?」
瓊芥手裡提著一個東西,「你看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