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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
男人沒有回答。華清渡感受到一種本能的膽怯,但他還是一步一步地向著他走去。
他距離他不到半米的時候,男人突然動了,他連轉身都沒有,手中笨而鈍的石刀卻一下子戳向了華清渡的喉嚨,流暢得像一道龍。
華清渡就地打了個滾兒,狼狽地閃過。男人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欺負人,第二刀立刻遞了上來。
這一次華清渡沒有幸運地全身而退,石刃的刀鋒斬斷了他的幾根髮絲,「這一招是『鳴澗』?你究竟是誰?」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出招、出招、再出招,片刻之間,就削下了華清渡的衣袖,刺破了他的手臂。
他手上的石刀分明是斬岳槍的變式,一招一式都帶著些熟悉的影子,叫華清渡不由得想起從前的一個時刻。
一間黑牆黑瓦的巨大院落里,在落滿積雪的梅花樹下,他的父親曾經手把著手將家傳槍法盡數交與他。等他練得小有起色的時候,父親拍著他的肩膀,叫他與自己對打。父親很嚴格,卻並不苛待,下手最重的時候,也不過是用木桿挑落他的槍。
華清渡低頭,他空空如也的手裡突然出現了一把槍。
男人用一種狩獵的方式對待著他,雖招招狠辣,卻並不著急置他於死地。華清渡側身避開他的刀鋒,右手持槍,攔腰一斬,烏黑的槍頭空氣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形!
男人似乎怔了一下,第一次加快了速度,石刀從沉寂變得飛騰,霎時如蛟龍出雲,結實地斬在了華清渡的槍桿上。
他似乎是個雙面的木偶人,臉被長發遮住,和後身沒有什麼區別。華清渡只覺一陣巨力襲來,只聽「咔嚓」一聲。
他的兵器斷了。
「這就是你的槍嗎?丟人現眼!」男人冷笑道。
華清渡被慣力推了個趔趄,好容易才立穩,他用剩下的槍桿支住身體,笑道:「老祖宗,果然是你!」
男人沒有答他,將刀插回腰帶里。他默然肅立,像是已經和身後的青色山石融為一體,不久後,嘲諷地一笑:「就憑你,也想喚醒狼血嗎?」
「就憑我,」華清渡說,「還有我的族人們。」
「族人?」男人的牙齒狠狠嚼過這兩個字,「你們不過是些自以為是、自不量力的蠢貨。想掌握狼血騎,想成為天下之主,你怎麼配?」
「老祖宗,你的子孫們正在受苦,沒有領地、沒有國家,日日擔驚受怕,生怕被別的部族殺掉!你覺得我不配?但如今我已經站在這裡了,狼血騎我一定要練出來,」華清渡頓了頓,「不管你願不願意!」
「我的子孫?」
「是。如果你不想風息被滅族……」
「我為何要在意他們的死活?
華清渡震了一下,不解地看著眼前的人。男人歪了一下頭,頭髮落了些下來,他好像笑了,「華清渡,你以為戰爭是什麼?」
「戰爭究竟是用來救人的,還是殺人的?」
「……」
「回答我!」
華清渡首先想到是「以戰止戰」四個字,但轉念一想,也不對。若說征戰可以救人,那些死在刀下的魂靈又該如何計算?難道他們沒有活下來的人有價值嗎?
男人見他不做聲,輕嗤了一聲,「戰爭就他娘的是戰爭,有什麼救人殺人的!」
華清渡的喉結上下一動,「那為什麼要打仗?」
「因為史書是由英豪寫就的,有人要建功立業,有人要青史留名,有人要威震山河,有人要萬民臣服,所以必須要有戰爭!必須要流血!必定要有庶民小卒為其而死!」
男人上前一步,「我留下狼屍峽,在這裡等了數百年,為的就是等待一個帶領風息族征戰九州,讓狼血騎踏平每一寸土地的霸主。他必須要像狼一樣勇猛,像鷹一樣敏銳,像石頭一樣無情!你,呵,你覺得你自己做得到嗎?」
「我為何做不到?」
「平宥丹殊,背信棄義,當殺!格爾箸毒死了你父親,更是該死!你射偏了那支箭,不趁亂吞噬平宥部,居然還留了他們一命,至于格爾箸,還好好地在王宮裡坐著呢!你如此婦人之仁,不知殺伐果決,也配姓華?」
「你說得不對。」
男人的聲音有一絲的錯愕,「什麼?」
「我說你說的不對!誰願意流血?誰不想活命?有誰應該活著?有誰應當實分躺在馬蹄子底下?還不是被逼無奈?還不是沒有辦法?是,打仗是要死人,要死很多很多人,但如果不打仗,也得死人。既然反正有人活反正有人要死,為什麼我的族人不可以活下去?」
華清渡被他說得火冒三丈,將殘槍扔在地下,「我是練不好槍,是婦人之仁,是看到手下死就心裡難受,眼睛發酸,是還沒砍乾淨仇人的腦袋祭我父母,但那又怎麼樣?誰說我不能帶他們殺出一片天地,誰說的?你說的嗎?!」
「自古以來只有兩條路!要麼無心狠意斷情絕愛成一代英豪,要麼唯唯諾諾朝生暮死做一個匹夫,你要選哪一個?」
「我選第三條。」
「沒有第三條,上天只給了人兩條路!」
華清渡怒極反笑:「你有本事讓老天爺自己和我說。」
「我即是帶來天啟之人。」
「我他娘呸!別在這兒裝神弄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死了幾百年了?肉早爛了,骨頭都被狗磨牙磨沒了,還在我眼前充太白金星?」他指著男人的鼻子,大逆不道地對著祖宗跳腳,「你說世間只有兩條路,再無其他,那是你自己無能!我山來開山,海來填海,早晚用這雙肉蹄子,給你踏出一條新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