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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半晌,平宥則藍向上吐了口氣,「那他呢?」
華清渡反應了一下,才知道則藍是在問瓊芥的態度,他微微垂首,道:「他不反對我親近,對我很友善。只是……他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我親他是什麼意思,抱他什麼意思,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他統統不明白,油鹽不進的……他只是覺得我是他主人,所以由著我。」
聞言,則藍重重嘆了一口氣,勸道:「這條路違背倫常人理,逆轉陰陽,本就是為世人不容的,若你們彼此一心,同心協力,倒不算十分的苦。現在你剃頭擔子一頭熱,他又不喜歡你,你怎麼挨得下去……」
「他沒有不喜歡我,」華清渡硬生硬氣地道,「他只是不開竅。」
則藍嘆了口氣,心想他華清渡又不是香軟女兒,那一位對他不開竅,可不就是不喜歡嗎?但她知道華清渡是個外軟內硬的,不好直接說出來,只能問:「那他若一輩子不開竅怎麼辦?」
「那我就等他一輩子,看著他,守著他,」華清渡長舒一口氣,「也不算太虧。」
他碧綠的眸子看向地下,幽深如水,竟卷開了則藍塵封多年的一樁心事,她嘆了口氣,沉聲道:「情深必傷,一個是你父親對你母親,一個是你,都是如此,這是要折壽的。」
她這句話一出,華清渡不知道是被觸怒了那根神經,竟然冷笑出聲:「折壽?大夫人說笑了,我母親不過一介女流,活了就活了,死了去平宥部再娶一個就完事兒。他華城主是蓋世英雄,這天下離了他,太陽都不升,月亮都不落的,我母親何德何能,配叫他折壽?」
他像是一口氣吐了半生的怨氣,則藍被他嘲弄得微愣,片刻後,喝道:「華清渡,你說這話,不怕誅心嗎?」
「誅心?」華清渡急怒攻心,不禁大笑起來,「你說我誅心?那年我和母親被歹人抓去,足足七天七夜,他哪怕早一點來,我母親都不會死,你說他誅不誅心?」
「他在新婚之時,給過母親一隻機關燕,刀槍不入,巧奪天工。他說若有危險,以此燕傳信,半日之內他必到。可憐我母親心心念念,盼著他來,被活活折磨致死……你說他是痴情種子,情深如許,那我母親重傷不治的時候,他又在哪裡?」
他幾乎說不下去,聲音哽咽,字字泣血。則藍看著華清渡,喃喃道:「我竟不知道,你心裡有這麼深重的怨。」
他總是一派浪蕩散漫的模樣,所以沒人知道,他心中的苦痛已經鬱結入肺腑。則藍長嘆一聲,「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和則昭阿姐,在他心裡的分量是極重的。」
「極重?大夫人說笑了,他能為了一場謀劃舍掉髮妻,為了一個匣子慷慨赴義,把我,還有飄飄,隨手丟在這離亂世道里。他光明磊落,大公無私,怎麼會把兒女私情放在心上?」
那個匣子就揣在腰裡,滾燙滾燙的。華清渡心裡五味雜陳,不知是怨他父親多些,還是什麼其他的更多。
則藍堅持道:「……他接到阿姐的傳信之後,很快就帶人前去營救,但被圍困了幾天幾夜,這才……」
華清渡不信,咬牙道:「他是不世出的高手。」
「他是高手,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是人又不是神仙,」則藍急聲道,「對方手段陰狠,他中了劇毒,險些不治!」
則藍怕他不信,又補充道:「那毒極詭極烈,武功越高症狀便越嚴重,毒發時全身抽搐,面色青金,痛不欲生。你仔細想想,自那之後,你父親有沒有再出過手?」
那一役之後,斬岳槍就此銷聲,確實能與則藍所說對上。但這些事情遠遠超出了華清渡的認識,他半信半疑,道:「你又如何得知?」
「因為是我給你父親拔的毒,有脈案為證。」
則藍不願意再看華清渡那雙酷肖的眼睛,她側過頭去,緩緩合上眼瞼。
那一年,則藍不過五歲,是平宥族長和最低等侍女生的女兒,沒名沒位,無才無貌,是個貓嫌狗不理。
她生母身份低膽子小,經常被欺負,族裡的人總是剋扣她們母女的東西,則藍從出生起,從來沒有吃飽過。
平宥的冬天很冷,她們裹著破皮子圍著火爐,爐里的暖意已經乾涸。母親感染了傷寒,正在不停咳嗽,則藍試了試她的額頭,燙得燒手,手腳卻冰冷的,她說:「我去給你找點兒炭火。」
母親拉住她,咳嗽著,「外面冷。」
則藍掙開了她的手,一掀門帘走了出去。
草原的冬天沒有色彩,草根乾枯失水焦黃在地下,山地的風帶來了一場白雪,天地、遠方、眼前,都是悽慘的白。則藍漫無目的地走著,冷雪順著鞋子破爛的縫隙,一點一點漫進去,變成徹骨的冷。
她想要撿一些熱熱的東西,炭火、樹枝,或者草皮也行,但暴雪隱藏了一切。則藍艱難地走著,疲累、失望,直到——
她看見了一片篝火,在大帳之前,劇烈地燃燒著,火上架著一隻小鍋,散出濃郁的香氣。
有人在煮奶茶。
奶茶滾了,將鍋蓋頂得一冒一冒,順著鍋蓋的縫隙流下,散出淡淡的甜香味,但煮奶茶的人不知道去忙什麼事情,沒有呆在近旁。
則藍很餓、很餓。
她的目光被鍋子吸住,像乾涸的茶漬一樣,黏著在鍋壁上。她只喝過一次奶茶,在她父親的生辰宴上,很香、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