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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請。」陸詷的語氣染上了點溫度。
吳珣手持笏板,躬身朗聲道:「臣有感宗室子嗣凋敝,適婚之齡卻未有婚配者甚多。臣懇請陛下為宗室慮,廣選秀女。」
此言如水如油鍋,所有人都顧不得朝堂之儀,發出了或大或小的驚呼聲,蔣如松就仿佛像被抽了骨頭般癱軟在地。
眾人驚訝之後才意識到皇上並未開口,漸漸地驚訝之聲重新被那冷意裹狹壓制,直到沒有半點聲響,眾人才聽見陸詷的一聲嘆息:「若非是你,今日無論是誰朕都不會輕饒。僅此一次,日後若有誰敢幹涉朕後宮之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腦袋。」
那抹明黃身影離去,退朝聲中眾人小心翼翼用目光打量著吳珣,莫非帝後感情生了嫌隙?可聽方才皇上所言似乎也沒有。
或許一開始他們對這對兒如霧裡看花,究竟是太上皇為鉗制皇上才賜的婚,還是真的信了命數所言,或是皇上不願受日後外戚擾政一勞永逸,抑或是……但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他們再不知道最開始那些煙霧是今上有意為之便是傻子了,這朝堂之上能站著的都是萬一挑一的聰明人,勘破迷霧後最開始也震驚懷疑過男子之間的感情,但這麼多年的潛移默化耳聞目染,也都接受了他們有一個男皇后的事實,而且帝後感情甚篤,容不得旁人插足。
若真為了此事生了嫌隙……眾人心中打了個冷戰,日後朝堂恐生變故啊……於是眾位大臣看向蔣如松的目光也不大好了,你要真是死諫頂多你自己送命,可你鬧騰得帝後不和,到時候殃及的可就是大家。有女兒的人家更是恨不得將蔣如松千刀萬剮,若皇上為平衡前朝真選中了自家女兒,豈非入宮守了活寡?
便是心中翻騰著無數罵人的話語,這也還是金鑾殿上,眾大臣只能熄了怒火三三兩兩的離去,到最後殿上只剩下吳珣與蔣如松兩人。
一個站著,一個跪著。
「皇上已經走了,蔣大人還不起來?」吳珣聲音帶笑,只是這笑意略顯冰冷。
「臣……」
「在下擔不起。」吳珣理了理袍袖,「蔣大人,你我同殿稱臣,在下擔不起你這句臣。」
蔣如松沒有起身,依舊是匍匐在地,他的聲音仿佛也衰老了幾歲,啞聲道:「臣愧對陛下皇后之恩,只是臣並未想過真的要陛下大選。」
「嗯,知道。」
涼涼的聲音滑入耳,蔣如松愕然,猛地抬頭。
「你若真心想要陛下大選,今日焉有性命在?」吳珣唇角向來帶笑,只是此刻卻壓得極平,「你既然說你並非真心想要大選,便是想借陛下之手解你之困境,可陛下今日若遂了你的意,無論是貶謫罷黜還是屠戮,來日都要獲一個因言治罪的罪名。」
「蔣如松,你既然還知道自己是臣,便應當知道陛下是君。天地君親師,不知你將君放在何處?」說罷也不再停留,他家小詷恐怕還在等自己去哄。
寬廣的金殿之上只留一人蒼涼頹然的身影。
***
不到半日光景,宮中便傳出皇后懿旨。
仍處於恍惚中的蔣如松看著宣旨的李福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福笑吟吟道:「蔣大人,還不接旨?」
「李總管,您確定沒有弄錯?」蔣如松擰起了眉頭,他以為自己這麼一番鬧騰,皇上沒有嚴懲自己已是開恩,怎麼還會允許自家女兒入宮選秀?
「蔣大人您這說得是哪裡的話?」李福笑呵呵的,「皇后懿旨寫得很清楚,四品及以上官員,凡家中直系女眷年十一至十六未行婚配者均應入宮選秀。戶部記載您家有一女去年及笄尚未婚配,豈非剛好在選秀名列?」說罷,唇角下撇,「蔣大人,接旨吧。」
蔣如松不敢再遲疑,連忙接旨,只是這捲軸沉甸甸的著實有些燙手。他起身想往李福袖中塞了一個荷包,雖說他清廉,但是李福可是大內總管,這份錢蔣如松是不敢省的。
沒想到那荷包被李福反手塞了回去,李福笑著理理袖子:「這旨意本不該咱家來宣,只是怕手底下的小子做事不仔細。咱家多一句嘴,入宮不比平常,還望大人找人好好教教令千金宮中規矩,大選定於六月十五,花團錦簇的好日子,咱家也盼著蔣小姐一舉得中。若有來日……」
李福的目光掃了一眼屏風旁露出的一抹緋色,臉上的笑紋愈發地真切了起來,適時地收了話頭:「瞧咱家這不是多嘴了嗎,咱家還要回宮復旨……」
「公公請。」蔣如松不敢深思,連忙恭送李福。
李福勾了勾唇角,不再多說什麼。
將李福送出府門,蔣如松不禁長嘆一口氣,看著手中的明黃旨意,一時間沒了主意。
「爹!」
蔣如松聽見這聲「爹」,反射性地將手中的懿旨藏在了身後。
「爹!」女聲有些惱了,「你還是不想女兒如願!」
蔣如松看著面帶薄怒的女兒,嘆了一口氣:「此行非福是禍,我會上報皇后說你不宜參加大選。」
「這跟皇后有什麼關係呀?」蔣明琅嘟起粉腮,「再說爹您怎麼能抗旨呢?剛剛那個太監說得不是很清楚嗎,他都覺得我能一舉得中,萬一是皇上的意思呢?」
看著女兒不加掩飾的渴求,蔣如松的心又沉了幾分。
是他錯了。
若到這一步,蔣如松還沒有察覺出不對,那他也就白在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他是直臣,卻不是笨蛋,皇上怎麼可能一夕之間改了主意。而且今日早朝,皇上說的那番話已經很明白了,這次是給皇后面子,若是旁人今日便要掉腦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