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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撥弄了一下栽於門旁的竹子,聽著竹葉沙沙的響聲,心想大約六弟此時已經將風鳶送出了宮。宮外的竹子未必有宮中那般多,但是勝在恣意。風鳶喜歡竹子,看見自己為他準備的院子,想必此刻應該會高興吧。
陸璽隨意找了一間房間,也不在意是否整潔,合衣便睡下了。
柔和的風悄悄地吹亂了他的發,吹散了他緊皺的眉頭,但卻吹不走他不願意回想卻總也忘不掉的過去。
世人皆道廢太子驕奢淫逸,可鮮少還有人還記得當年一槍挑了敵方將領頭顱的少年將軍,鮮少有人記得奉旨賑災的欽差大臣,鮮少有人記得那曾在文華殿為文武百官講學的太子爺……
陸璽以為這一覺會一直睡下去,睡到他記不清往事才會清醒。
但可惜的是,他的夢境被磨人的敲門聲敲碎了。
為什麼說敲門聲磨人,聲音不大,但是斷斷續續地不停歇。一會兒急促一點,一會兒又停了下來,但是當陸璽以為已經停止的時候再次敲了起來
陸璽:「……」
他隨意地攏了攏衣服,他從小的教養做不來大聲叫喊的事情,但當他一邊往外走敲門聲依然不停歇時,陸璽的火氣便一下子就竄上了頭。
陸璽不耐煩地拉開門:「你——」
他愣住了,敲門的人也愣住了。
兩人就這樣看著彼此,來人「噗通」一聲突然跪了下來:「風鳶終於見到殿下了。」
陸璽的劍眉高高揚起,突然眼中冒出了火氣,他越過跪著人氣勢洶洶地往外走。
「殿下,您去哪?您是不是……真的不要風鳶了?」
「哭什麼?」陸璽因為腿被抱住了,只得停住了腳步。見風鳶抱著自己衣角哭得稀里嘩啦的。陸璽抿了抿唇,將風鳶拉起來,用自己的袖子給他擦了擦臉:「孤要找老六算帳!」
「為、為何?」
「嘖,你無須管這些。」
「殿下!」風鳶鼓起勇氣抱住陸璽的手臂,「是奴才央求六殿下讓奴才可以殉葬的。」
陸璽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低頭凝視著風鳶,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大手放在了風鳶的頭頂,輕輕地摸了摸:「孤從未下過讓你殉葬的命令。」
「奴才知道……所以殿下是真的不要風鳶了嗎?」風鳶抽了抽鼻子,抬起濕漉漉的眼睫。
陸璽張開了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重重地撫摸著風鳶的腦袋。
***
「殿下。」風鳶笑眯眯地推門而入,看著坐在樹下看書的陸璽,「剛剛白無常大人給了奴才一朵彼岸花,說是入菜好吃。」
陸璽眉眼慵懶,翻著書頁時眉間的戾氣比起最初散了不少:「說了讓你不用自稱奴才了,孤改不過來,你也改不過來?」
風鳶吐了吐舌頭,看著籃子裡艷麗奪目的彼岸花,琢磨著等等該怎麼吃這朵花。
陸璽看著風鳶蹦蹦跳跳的背影,有些好笑又有些苦澀。
明明年紀不大,性子也不定。卻偏偏從苦寂的咸熙宮一路陪著自己,現在又追到了沒有人氣的酆都城。他們身上沒有官職,平日裡也不能出酆都城。而且自己脾氣也不好,平日懶於與別人打交道,無形中也委屈了只知道圍著自己轉的風鳶。
陸璽將書卷一扔,跟著風鳶進了廚房。
「殿下怎麼進來了?」風鳶正在切菜。
「想你了。」陸璽伸手扶住了風鳶的腰。
殿下怎麼突然就……風鳶紅了耳朵,手一抖差點切到了自己的手指。
「從前沒能陪過你。」陸璽仿佛突然之間打開了話匣子,「現在想多陪陪你。」
風鳶卻搖了搖頭:「風鳶又不覺得委屈,而且風鳶與殿下比尋常人與殿下相處的時間要多得多。」
陸璽沉默了,風鳶之所以會被自己注意到。是因為自己在最暴躁的時候,只有這個小太監願意陪著自己。自己被廢位,也只有他第一個跟著自己走進了咸熙宮。
陸璽太明白自己了,他從小就被教育如何為君,如何治國。他這些都做得很好,也從來不會耽於兒女情長。如若不是最後的一段時光不得不困於咸熙宮無所事事,他恐怕也不會對風鳶有多上心。
就是明白,所以才替風鳶不值。
之後的日子,風鳶過得宛如在雲端,但是一顆心卻又惴惴不安。
「風鳶,孤記得你說過,你是因為被抄家才進宮為侍的?」
「嗯。」風鳶半趴在陸璽的身上,髮絲還濕漉漉的黏在額頭,「我進宮的時候還很小,其實很多事情記不得了。」
「那你還記得你家原來是做什麼的嗎?」
「我就記得爺爺打我手板,可凶了,背不出書可是要跪宗祠的。」風鳶其實也記不太清楚了,他靠在陸璽的肩頭,吃吃地笑道,「殿下無需惦記那些事,我們都到了地府,過去的便過去了。」
打手板……跪宗祠……
聯想起風鳶一舉一動的規矩,陸璽想起了一個人。
大學士風秋成。
「風……是你的本姓?」
風鳶眨了眨眼,點了點頭:「小時候我還有一塊玉佩,上面刻了我的名字,爺爺說不準弄丟。」他聲音頓了頓低了幾分,「……不過進宮後被打碎了。」
「被誰?為什麼?」
「因為宮人行走不能發出聲響的,被誰我已經忘記了,都多久的事了。」風鳶貪涼不肯蓋被,整個人就這樣扒在陸璽的身上,小嘴不停歇地說著他小時候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