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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恍然:「原來是夢啊。」
身處無憂夢,月可求,花可得,一切美好觸手可及,若非她貌似稚童,他卻不再少年,那何必糾結夢始於何時,是周夢蝴蝶,間或蝴蝶之夢為周。
是以,他明明摸著她的頭,卻揉碎了她的心,終是微微偏頭避開他的手,視線落在腳下黑如深潭的井水中,卻是奇怪,她能透過黑暗,將井底小弓看得真切,上頭鑲嵌的寶石,五彩爭勝,流漫陸離,煞是精美。
「可後來,我跳進這井裡,夢便塌了……天地龜裂鬼魅橫生,卻無人顧我,我心中懼怕又悔恨,試圖將裂隙修補,可一抔黃泥如何補天柱地,甚至應付不了一場暴雨、一場烈火,還惹一身泥濘,教人人恥而退避三舍,終明白是高估自己了,索性任其爛下去吧……他們又指著頭頂通天縫與我講,那裡面盡數是與我骨血相通的冤魂,我若不補下去,他們永無安寧,我若不補下去,他們的血肉將灑我身……」
夢中才敢言的憂傷,令他悄然色變,為防她掉進這口不詳的井,他匆匆捉住她肩頭,催她下來:「我們離這井遠些,再不來便是……」
「躲是躲不掉的……」她唇角維持著笑的幅度,指著一旁的井衍,滿含期待的話卻菲薄已極,「可我再不想重來,二哥哥若肯將它蓋上,讓我永生沉這井下,或許,一切大不同,或許,二哥哥也不用死……」
那她也可以永遠是李三歲,爹爹依舊是為她撐起天地的蓋世英雄,趕在天地坍塌前死去,她的快樂將永恆,雖短,卻能留住常人無法企及的光芒。
「……多好啊。」
那才是心中所期的美夢,她迫不及待趕赴,半身沒入水中,他卻抓著她手腕不松,失去笑意的眼眸頃刻濕透,似含著一池子的清水,傷心再無法止息。
「二哥哥別哭……」
現實中,從未見他落淚,他好似任何事都可以包容理解。
記得有回,他三弟弟混來副銀鎧跑來抖威風,她瞧不得他嘚瑟,兩人於是又比劃上,拳腳還沒輸,先輸重量,三四十斤的甲冑添上少年敦敦實實的身板,直接壓得僅有鎧甲分量的小孩起不來。
她被笑話慘了,牙都沒長硬非咬得響,她說日後要做女將軍,要讓秦三公子給她當馬前卒。只她二哥哥肯配合,他說那他便去做火頭軍,伺候女將軍三餐四季。
小公主於是又樂,大發豪情道:好,咱們作伴,著鞭跨馬,踏遍大江大河,不到天涯不回頭。
縱年少自負,壯思山河,不堪世事無常,終被蹉跎到面無全非。
若秦三公子只如故事開頭般狂放不羈,予她慷慨安生而撒手感情,她將遵從自己,無所忌憚。偏他玩不起,是否日久生情無從考證,他掏心窩子要替她重新撐著天,彌補憾缺,她卻手持龍泉劈破他甲冑,挑筋扒皮。
「放手吧。」
難視感情如草般輕賤,不如闊別解脫,她疲憊掙著手:「世上無我,你們都可安生……」
「不是那樣的,那不是你的錯。」他雙手並用,卻沒能將小小的人兒撈上來,他因此而沮喪,黃粱美夢也開始晃晃蕩盪,如潮記憶,變成有形的漆黑惡鬼,在他身後蔓延開,霞姿月韻的公子神思逐漸崩潰,片刻間,面容扭曲模糊。
「對不起……對不起……」他趴跪在沁涼的井壁上,焦急到語無倫次,以至於喊啞了嗓,「是我對不起你,說要護你一生,我、我竟然……不、不,那些都是夢,不是真的,只是一場噩夢,會醒的……你其實不用承擔什麼,若覺得累了,便只做自己喜歡的,毋庸拿餘生糾結爛人爛事,萬物皆有定數,喜愛有時,恨惡有時,惡人也將德盡必滅……你別灰心,你本是那樣聰敏果敢,那樣樂觀熱愛,你會得到最好的,別灰心……」
只一聲「對不起」,足將經年恨事化泡影。
世上誰人對錯可追究,唯他,她平生不能。
「行的,不灰心……」看不清血淚淋漓的面容,只余清亮水澤泣數行下,大滴大滴垂濕她面頰,小公主語調亦趨漸哽咽,「二哥哥別哭了……別哭,你哭得我沒辦法。」
他立即應她,可悲聲難忍:「我鎮日想,該如何面對你,我沒能為你擋下劫難,甚至無顏說一句安慰,分明是恨極自己的軟弱,我、我是瘋了才會講出那些傷人的話,我不知自己怎麼了,真的,那些話不是針對你,是無心的,是我胡言亂語,你能不能忘了,都忘了行不行……」
聽得此言,小公主一腔透骨酸澀差點奪眶而出,她趕緊彎下眼角,在哭出來前予他笑容,「二哥哥為我寫詩填詞,與我促膝談心,還伴我六說白道,那麼多美好,我不曾記得哪句傷人。」
「真的?」
「真的。」
他驀地長舒一口氣,可怖的面容倏然化為一團暖暖白光,再不見他眸中淚千行,他卻不停抬手拭過眼睛位置,一遍又一遍,最後輕聲問她:「那我們,終於可以安心辭別了,是不是……」
說辭別,卻不敢說來生再見。
她仰面看著他,良久,低不可聞「嗯」了一聲。
「能再見你一次太好了,雖然有些遲,但你看那……」
恍惚見他抬臂,所指天幕赫然裂開,其間黑紅瘴氣急速涌動,仿佛有惡靈要強行衝出,那竟是她所引喻的通天溝壑。
小公主呼吸霎時滯住。<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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