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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鴞啼催風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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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捕風捉影,議論卻相關社稷。」翟復一派芒寒色正,話頭猶顯遲疑。
床幃間藥氣與龍腦香交纏混雜,呼吸難以爽利,官家將湯藥一飲而盡,睏倦愈發濃郁,揮去旁人,甫淡淡道:「但說無妨。」
「說是,禍不妄至,鴟鴞作惡乃因神諭被毀,神明被冒犯甫降此橫殃,以作警醒。」
「神諭?」官家眼下淤著一層極淡的青,眉頭深皺。
「說話的幾人一直隱約其辭,似乎心有顧忌,臣好奇,於是私下找來問話,方覺問題深沉,又一連查問數人,才知此事在景澤道人所共知,都言工事初期曾挖出一塊青石碑,碑上鐫刻五爪真龍,還題有碑文言『兩水夾處潛龍出,新雷一聲,風雨八方』……石碑被挖出時,不知何故已斷裂成兩塊,龍身被一分為二,奇得是,似乎又獨成完整……」
接下來的話更拂於耳,翟復稍稍一頓,斟酌著用詞放低聲線:「說一條似乘雲而上,一條似垂暮離索……言辭鑿鑿,恍如親見……」
這都是什麼虎狼之言!
官家聽得心似深陷水深火熱,目光驟利,冷電般落在翟復身上,大有透過皮肉鞭進脊髓之感:「石碑何在?既是人所共知,這麼大的事,為何無人來回?」
翟復喉結攢動了下,垂首道:「許是恐造成負面輿論,太子當機立斷,已將石碑毀去,並禁止外傳……」
「好一個當機立斷!」官家冷笑道,「那麼依卿所見,他是怕造成何等負面輿論!」
「僅憑耳聞,未曾親見石碑,臣不敢妄斷。」
「若他當機立斷,怎會人所共知!」官家斷喝一聲,急促嘶啞道,「這哪裡是什麼神諭!分明端端詛咒朕!詛咒朕老了,該去見列祖列宗了!該為他這驚世而出的新君讓道!他昭告了全天下,卻獨獨瞞著朕!」
官家怒急攻心,一巴掌揮飛枕邊奏疏,翟復趕緊伏跪在地:「官家切勿動怒,太子請纓督建景澤道,拳拳孝心可見,怎敢如此,這許是誤會。」
「誤會!」伴著怒吼,官家再次重咳出聲,「他去景澤道,景澤道就現了這神諭,你道他不是預謀在先!他是想要效仿楚隱王是憑神鬼,魅惑人心啊!」
「也許,也許只是巧合。」
官家聞言,氣得青筋暴滿額,花發直顫:「他若心中坦蕩,如何不敢對朕言,呵,他藏著掖著的,只怕是一片梟獍之心!羽翼既成,還食其母!他連自己的手足都…他難道還不敢咒朕早死!好一個兩水夾處潛龍出,好一個鴟鴞警醒!這果然是警醒!警醒的是朕…他已為太子,朕是哪裡虧待於他,他就如此迫不及待麼……」
翟復頂著君王的潑天怒火,再不敢替太子「申辯」,心中直嘆,當如李綏綏斷言,假的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是假的還欲蓋彌彰,君王心思深層,只會將事態複雜化,加之暮年人難有幾個能對生死灑脫,官家兩者都占,不可避免對神鬼事上頭髮昏。
可當那發昏而壓抑已久的情緒遽然而止時,翟復忍不住抬眼覷之,竟發現官家面紅漲異常,身形搖搖欲墜,當下心頭咯噔一聲,忙不迭寬慰:「官家且莫動氣。」
然而話至一半,榻中人已捂額栽倒去。
捅大簍子了!
翟復大驚,惶然高聲喚人。
這倒全然出乎李綏綏意料,可又如她調侃,官家晚年熱衷梨花壓海棠,年逾六旬的身體如何消受諸多艷福,且將將白髮人送黑髮人,紛至沓來,又是石碑上的垂暮老龍,鴟鴞警示……不知凡幾,莫不與他欽定的儲君牽扯,教人如何承受。
官家這金玉其外的身體譬猶玉卮無當,一下子掉了個底兒穿,可次日從昏迷轉醒,頭一個要見的卻是秦恪。
官家靠在軟枕中,精氣神不佳,稀鬆平常寒暄幾句,便問起萬壽山:「年前說木料緊張,現下如何?」
秦恪道:「開春河道化冰後,運輸上得以緩解,從北路訂下的木料年前就備足,目下已陸續運來,官家請放心。」
官家嗯了一聲,隨口淡淡道:「既如此,景澤道便先緩緩。」
秦恪雖詫異,卻沒發表任何意見,畢竟景澤道的作用,運輸建材為次,方便官家出遊才是主。
「還有一事。」官家示意池大伴將一份章疏遞於秦恪,「你看看。」
實封密奏,由京兆衙門直呈,秦恪垂著頭一目十行,自始表情木然。
官家凝視著他,語氣帶著絲絲責備:「三哥兒因外頭那些閒言碎語,割了人舌頭,郭學善接了狀子左右為難,倒是會打主意,乾脆推給朕。」
這事秦恪也沒打算躲,於是痛快請罪:「絞舌之事,是兒臣魯莽,願意擔責領罪,但散布公主流言者其心亦可誅。」
「朕也不是叫你來問罪的。」
想著那些褻瀆人倫的謠言滿天飛,生而為父,尚覺臉面無光,那麼為人夫的秦恪,又何以堪,官家揉著額角,口吻慈和:「宮牆峨峨,後宮禮法之森嚴,豈是牆外人能知,古往今來,編些個宮內踰閑盪檢之事的無知者大有,總不能都絞了舌頭,三哥兒怎能真往心裡去。」
「當年之事,原是九皇子欺公主年少不更事,禍首已逝,憑何讓活著的人擔下這污名。」<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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