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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綏綏沒理他的調侃,指了指蒲團,道了聲:「坐。」
韓秋水也未客氣。等山箬上了茶,李綏綏才又道:「我這人,記性很好,卻只覺你眼熟,應該並不曾見過你。」
韓秋水點頭,明眸含笑:「是,我們不曾見過。」
這點一句回一句,也是累人,李綏綏心裡還煩著方才薊無憂那出,也沒心情跟他兜圈子,只開門見山道:「你寫了那麼多酸文,不就是想引我一見,說吧,求什麼?」
韓秋水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般:「是,我一直等著貴人召見,我以為會很快,至少章繆的事情後,貴人就該找上我的,沒想到還是等了這麼久。」
李綏綏眉心微微一攏,目光定定地看著他,苦苦搜尋記憶中的相似容顏,似知她心思一般,韓秋水靦腆一笑,點了句:「貴人不曾見過我,卻見過家父,我與家父應當有幾分相似。」
「你父親?」李綏綏一臉疑惑。
韓秋水點點頭,又提醒道:「家父姓俞。」
李綏綏只覺頭皮一麻,眼前的人已經和記憶中一人重疊,至少四分相似,她克制不住驚愕,從椅子上站起來,驚疑不定地道:「俞?」
韓秋水看著她,字正腔圓地補充道:「我家鄉在定州。」
李綏綏似失了心魂,兩步上前,將他一把扯起,疾言厲色道:「你是俞家後人!你為何還活著!你們俞家居然還有人活著!」
李綏綏的生母姓俞,娘家在定州。舊事湧上心頭,那對李綏綏來說無疑是個惡咒。
天慶二十九年,李綏綏九歲,北路連著兩年大旱,赤地千里,草木盡枯,顆粒無收且存糧皆空。
這場旱災,引起朝廷重視時,北路已是哀鴻遍野、餓殍載道。
天災伴著人禍,堆如山的屍骨,因清理撒藥不及,又引發了瘟疫。
恐慌和求生欲,驅使活著的人往周邊郡縣逃命,瘟疫擴散,生靈塗炭。
最後,朝廷出動軍隊施以援手,當時領軍的便是薊無雍,那時他初任樞密使三年,位重權輕,此番親自成功賑濟,功德無量,也為此後平步青雲,拜閣入相奠定了紮實根基。
有人歡喜有人憂,這場災難致北路死傷過百萬人,引龍顏大怒,追責至當地官員。而定州是這場人間煉獄中心,俞思海身為當地父母官,上報不及,賑災不力,第一個入了大牢。
北路官員無不誠惶誠恐,相互推諉,有人匿名揭舉,賑災銀糧被貪是其禍根本,於是大家心照不宣,將這罪名推給了已入大獄的俞思海。
俞家的禍事,讓俞娘娘痛心疾首,跪在紫宸殿外兩天一夜,至昏死,官家令人將其拖走,俞娘娘尚不死心,轉醒後又去相求,官家再是歡寵也生了厭。
俞思海面對貪污罪名抵死不認,於是事件發酵升級,隨後御史台開始監察審理此特大貪污案,這事查得快速又清明,賑災銀糧從上至下牽扯出不少官員,包括災情最開始那些遲緩上報的隱情,俞家脫罪,但官家和俞娘娘之間卻起了隔閡。
第二年這場貪污案餘波未平,事情又急轉而下,俞娘娘被傳與人苟且並自縊,隔年,那場貪污案又波及俞家,有人吐口,秘密呈上罪證,這回,證據確鑿,官家舊恨難消,新恨難忍,俞家被判了個滿門抄斬。
承著唯一俞家血脈的李綏綏,從雲端直跌而下,沒有官家的另眼相看,她什麼也不是。
俞娘娘的死,讓她從震驚,憤怒,再到沉默,受著百官朝拜的她,許是沒想到,有一朝被人踩在腳下扇耳光的滋味,可她受了,於是她的皇家姊妹更加堅定,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將野種這個詞念得漫天生花。
那時,處在寒冬,她所有御冷的衣衫都被剪出洞,她的鞋子會在起冰棱的蓮池裡撈出……無所事事的姑娘們,把惡整她變成了一大正事,李綏綏任她們鬧騰,她還在努力討官家歡心,卻只得了官家的視而不見,終於徹底涼了心。
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某天,她忽然親耳印證了,她母親生前與人有染的事實,然而那次親耳印證的代價卻那樣可怕……
可怕到,那時尚且幼小的心,恨不能來個玉石俱焚。於是李綏綏灌了滿腸烈酒,點了自己的宮殿,拎著一把紅纓槍,將欺辱過她的人統統收拾了一遍,官家大怒,她卻指著官家鼻子大罵一通……
盛寵猶如官家賜給她的宮殿,被一桶桶冰水澆成一地狼藉,也澆滅了她所有希望……
而這一切,都是那場大旱點燃的,俞家成了她心中萬惡之源,恨意成了魔障,她看著韓秋水,恨不能扒其皮,拆其骨。
可那又怎樣,她回不去了。
李綏綏鬆開手,重新跌進椅子裡,伸手掩額,太陽穴隱痛不止。
韓秋水理了理領口,重新坐下,言辭和婉地道:「貴人為何這般憤怒,難道見了我,不是該高興麼?」
「我為什麼要高興!」李綏綏差點又暴跳起來,目眥欲裂道,「你們俞家!都該死!」
韓秋水一臉神傷,看著她,等著她緩過氣,才道:「公主殿下,我們整個俞家,就我一人了,你這恨,是不是太沒道理了。」
李綏綏平息著情緒,好半晌才冷聲道:「你們俞家犯得的可是滿門死罪,你既僥倖逃脫,就該藏著掖著,你找上我,是想死麼!」
韓秋水苦笑一聲:「若說滿門死罪,公主身上也流著俞家的血,何必這樣說,更何況,我不想死,我找上你,自然是我沒有辦法,想尋求你的幫助。」<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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