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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明到底是幕僚出身,自詭異而微妙的對話中,已然明白公主為何放上官雩跑兩日,皆為今日作由頭。
雖然理由稚拙,跟鬧著玩一般。
可怕之處在於,官家不但違心接受了,且從頭至尾都被她情緒牽著走。
十年之前,官家鍾愛李三歲,又十年父女情空缺,父愛加償得近乎病態,正所謂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此舉假公濟私只為給閨女一個安心,與那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有何異。
柏明無聲嘆了又嘆,一面揣摩李綏綏真正目的,一面暗自決定,要將那番抱怨「獨守空閨」的話,一次不漏寫給秦恪,何必管真話假話,是李綏綏親口說的話就妥,屆時秦恪一感動,自己就跑了回來,兩人和好如初,他亦卸下重擔,真乃萬事大吉……
他謬想天開,越想越美,差點沒樂出聲,直到李綏綏的聲音自頭頂飄下:「跟上。」
他神思倏然扯回,連忙向疲憊臥榻的官家拜福躬退。
走出寢殿沒幾步,十四皇子便對柏明道:「我領柏管事去請輿轎。」
輿轎當然不用他們請。柏明略踟躇,見公主入左廊繼續蹣行,薊無雍則不近不遠跟隨,他便識趣迴避。
薊無雍注意到公主髻鬟微偏略散,有一瞬,覺得以「山河破碎」恐嚇小姑娘栽跟頭的自己面目可憎,但僅也一瞬。他太明白,死磕三日才肯妥協的她必然已磨亮屠龍刀要狠宰,於是主動打破沉默:「公主委曲求全逼真一摔價格不菲,不白摔,會還的,但以後別這樣了。」
李綏綏未對類似哄小孩的話加以回應,靠坐進廊椅,目眺遠空鴿群的軌跡,根本不拿正眼瞧他,顯然非常不高興。
他清了清嗓:「那現在還?薊某為小侯爺備上一份彌月禮如何?」
她仍無反應,狀甚不屑。
薊無雍於是弓下筆直腰脊,湊在她耳際低聲道:「吳中流民泛濫,有人硬往這鍋沸羹中擠,公主以為,他是擠斷手好還是腿好?或者,都?」
李綏綏微愣,略略側首乜斜他。
他保持著謙卑姿態,目不轉睛與她對視,已極緩的語速繼續說道:「哥哥幹了蠢事,以為藏了那把有名有姓的刀能瞞天過海,不想,仍被弟弟執意翻出,哥哥隨身攜帶物,弟弟怎會不識?但大義滅親,真是件令人為難之事。」
「薊、無、雍!」什麼投桃報李,以牙還牙,倘若一舉一動沒被嚴密監視的話,她大約勉強能扯出個笑!
他還自矜有功,問她:「薊某替公主出氣,駙馬親與情兩不傷,這份禮可妥帖周道?」
綜上所述,對李綏綏而言,他就是在炫耀,炫耀他洞察一切,包括對方所思所想,李綏綏對他的討厭程度在這一刻攀升新高,便也難以忍受他不可一世的模樣,於是抬起腳,毫不客氣鏟向他小腿。
太過著惱,甚至忘記腳帶傷,碰觸一剎她登時白了臉色,旋即扭頭回身。
大約是疼的,傷得實在。
薊無雍眉頭跟著皺起,隨之又展平,不知今日哪來的興致,非要惹她不快到極點,他薄露笑意,又以稀鬆平常的口吻說道:「公主的故人,俞鳳隱,快回京都了。」
若非那個姓氏,李綏綏不會瞬間反應過來,俞鳳隱就是韓秋水,俞家後生她一概不識,便是在卷宗上見過此名,也無法一一對號入座,何況韓秋水從未提過。
她不知,薊無雍豈能知!
不但如此,他還以善人語氣補充道:「薊某請自隗始,為公主以身作示範,如此用心良苦,只為讓公主明白一個道理——令人為難之事,不妨假手於故人,如此一來,親與情兩不傷。公主這朵嬌花便能安閒深閨,相夫教子了。」
類似「別再折騰舊案」「安分為人婦」的話,他從前沒少說,可今日格外玩味,不似挑釁,勝似挑釁。
李綏綏原本極臭的臉一下子黑了,漆黑瞳仁緊縮著,死死盯住他,敵意、憎惡幾乎滿溢而出。
他慢慢直起身,只手背負,狀甚雅量高致,語更善解人意:「公主的心事全寫在臉上,薊某實在看不下去,點撥兩句而已,不必道謝,哦,不對,是兩清了。」
李綏綏腦子氣得糊塗,還無意識摸了下臉。薊無雍也一愣,即被她又氣又傻的模樣引得低沉笑開。
「滾!」
哪堪忍受被一而再消遣,李綏綏氣盛血涌徹底炸毛,哪管忌諱,換條好腿上陣,不遺餘力蹬向他兩腿間。
這回他躲了,躲到三步外,然後看著怒視他卻咬著唇連罵都懶得罵的公主,有兩息五味雜陳,最後理了理袍袖,恢復一貫的莊容正色,略略躬身,說道:「公主,多保重。」
待柏明折返時,公主情緒已斂,一如來時模樣,冷靜淡定,她沒有立刻起身,而是道:「我行走不便,這幾日便在宮裡住下,省得來回麻煩。」
柏明微愕,忙道:「不麻煩,有輿轎代步,公主……」
李綏綏擺手示意他噤聲,接著說道:「方才我對官家所言,你應該聽見了,卦象說我流年不利,這是個問題,但並非無解。」
還來!
估摸著她又要下套,他可是親見官家被蒙進去,他又非傻鳥,怎會自投羅網,偏她把話頓住,直勾勾盯著他,看得他渾身上下不自在,莫可奈何,他只好先伸腳探水深:「還請公主不吝賜教。」<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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