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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滿灰塵的書桌上,有兩個淺淺的指印。
指印尚且清晰, 那人可能剛剛才離開這裡。
「……文清辭。」
謝不逢緩緩從齒縫中, 逼出了這個名字, 他輕顫著將手指落在了指印處, 眉宇間儘是溫柔與眷戀。
停頓幾秒後, 少年小臂上的肌肉忽然緊繃,接著一點一點攥緊了手心。
就像是隔著時空,狠狠地抓住了那隻玉白又纖細的手腕。
灰塵、指痕。
這些東西太過微不足道,謝不逢的理智告訴他,單憑眼前這一切,還不能證明什麼。
可是他的本能卻叫囂著,是文清辭,只有文清辭才會在二十年後,來這裡故地重遊。
舊宅里的痕跡似兩點火星,點燃了謝不逢眼底的枯原。
原本空無一物的心室里,突然多了一團烈火,時時刻刻將他灼燙。
這團火逼著他去做些什麼——哪怕只是揚湯止沸。
*
「……不是說他還有四五天才來嗎?」宋君然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小聲說,「怎麼這麼不守時,提前兩天就到了!」
他似乎很喜歡給謝不逢挑刺。
神醫谷離松修府雖近,但進山後也要行至少一日的山路,才能達到隱蔽的谷口。
為照顧文清辭的身體,回老宅看過後,兩人並沒有直接離開,而是選擇在松修府內再住一日,等休養好後,再啟程回谷。
可沒有想到,隔天早晨兩人剛剛騎馬至松修府城門口,便被官兵擋了回來。
——皇家的舟舫,比原定時間早到了兩日,今天便會到達松修府。
從昨日傍晚開始,松修府便不准閒雜人等隨意進出了。
宋君然雖壓低了聲音,但那難看的表情,還是要引得守門的士兵多看了他兩眼。
擔心惹來麻煩,文清辭忙拽住宋君然的衣袖,將他拉回了城內。
「算了師兄,」文清辭回頭看了一眼松修府內的人流,小聲對宋君然說,「城內有數萬人之多,混在裡面,不會被發現的。反倒是現在出城,會引人懷疑。」
鑾駕將至,松修府的守衛,比往常多了十倍有餘。
他們不但死守城門,甚至就連城牆上也占滿了人,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過去。
宋君然回看一眼,只得咬著牙嘆氣:「算了,先回醫館休息吧。」
「好。」文清辭點頭,和他一起向著位於松修府一角的醫館而去。
松修府的長街上擠滿了人,有本地的,還有不少是自別處而來。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來看皇家儀仗的。
宋君然與文清辭本想快些回到醫館,可沒料到城內的道路早已經被這群人擠得水泄不通。
別說是回醫館了,他們甚至只能隨著人流的方向,朝殷川大運河而去。
「有什麼好看的,」宋君然不由有些煩躁,「南巡的遊船,不是幾年前才到過這裡嗎?」
他的聲音落入了周圍人的耳中。
「這可不一樣!」旁邊一個身著桃粉羅裙的婦人,忽然轉頭向宋君然看來,「陛下此次來松修府,就是為了給當年那些枉死的河工平冤昭雪的。」
說完,她眼圈不由一紅:「我阿兄便是其中之一……廢帝在位時,家人連祭奠他都不知如何祭奠。」
文清辭這才看到,她的手裡捧著一束菊花。
一石激起千層浪,周圍人紛紛說起了自己的經歷。
潰壩已是二十年前的往事。
但恨難消,意難平。
他們要在今日親眼見證,那段差一點便被塵封的歷史,公之於眾的時刻。
宋君然忽然抿緊了唇……他的娘親,也死在了壩上。
沉默半晌,文清辭終於緩緩開口:「師兄,我們也過去看看吧。」
「……好。」
陷入回憶的宋君然沒有注意到,此時文清辭的聲音正微微顫抖。
借著人群的遮擋,文清辭將右手撫在胸前,他一點一點用力,攥緊了心口處的衣料。
此時他的眼前正一陣一陣發黑。
「恨」這個詞,一遍遍出現於文清辭耳邊。
就像是一根引線,將藏在文清辭心中的強烈的恨意,勾出了水面。
……
山萸澗春光正濃,這本應該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時節,但是小小的山村里卻沒有一個人欣賞春景。
文清辭耳邊只剩下一片哭聲。
「娘親?娘親你怎麼了娘親?」
躺在床上的女人,臉色早已發青。
任文清辭如何哭喊,她都沒有睜眼。
「你睜開眼睛,睜開眼睛好不好?再看清辭一眼……」
「我,我還抓了魚回來,你想不想嘗嘗?」
小小的竹簍,孤零零地立在地上。
竹簍里的水,順著縫隙漏掉了大半,不久前還在遊動的小魚,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翻出了肚皮。
房間內一片死寂。
文清辭伏在床邊哭了好一陣,又慌忙轉過身,他用力搖男人的衣袖:「爹爹!爹爹?你醒,醒醒吧……」
見兩人仍不動彈,文清辭終於想起什麼似的飛快地用手背擦乾眼角的淚水,接著緩緩深呼吸,顫抖著將手落在了他們的腕上。
不久之前,文清辭被父母送到了松修府一家醫館中當學徒。
他年紀還小,還沒到能拜師學醫的時候,平日裡只是跟著醫館的夥計打打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