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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雖已是太殊宮內的日常,但醫士還是被嚇了一跳。
他們慌忙站直了身想要上前行禮,但謝不逢卻緩緩擺了擺手,便徑直走了進來。
一身玄衣的年輕帝王,站在桌案前,與眾人一道垂眸向紙張上看去。
剛才在文清辭身邊圍成一團的醫士們立刻站直了身,眼觀鼻鼻觀心。
然而坐在書案後的文清辭,卻始終沒有抬頭,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殿裡又多了一個人。
文先生怎麼還沒有注意到陛下?
一邊的太醫們都不由替謝不逢著急了起來。
難道是畫入迷了?
過了小半盞茶的時間,畫完肺葉解剖圖的文清辭右手終於一頓,緩緩將筆放了下來。
皇帝陛下挺拔的身姿,不知何時故意遮住了殿外投來的陽光,將一片陰影投在紙上。
……謝不逢的行為,莫名有幾分幼稚。
「陛下,您來了。」
文清辭抬頭朝謝不逢看了過去,同時笑著輕輕地朝對方眨了眨眼。
謝不逢的心神一晃,忍不住將視線移到一邊,強裝冷淡地說:「愛卿果然認真,連謄書這種小事都親力親為。」
他的語氣乍一聽與平常沒有什麼兩樣。
但房間內眾人,竟都從中讀出了一陣酸意。
……謝不逢這是在埋怨文清辭沒有第一時間理自己。
文清辭好歹有些內力,他自然早就注意到了謝不逢。
但是繪製解剖圖時不能走神,因此直到放下筆,他才抬頭看向對方。
文清辭非常配合道:「是臣的疏忽。」
「罷了,」謝不逢的視線,向對面敞著門的側面看去,「聽聞醫塾已修好,愛卿便帶朕四處看看吧。」
生長於皇陵的謝不逢,少年時裝大人,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
現在成了皇帝,卻在文清辭的面前裝起了小孩。
聞言,圍在桌案邊的太醫立刻散開,非常默契地將出去的路,給文清辭騰了開來,同時忍不住激動又緊張地偷偷交換起了眼神。
他們沒有看到,文清辭走出書案後,謝不逢便刻意放緩了腳步。
等到兩人並肩時,他們的陛下便借著寬大衣袖的遮擋,將太醫大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掌心。
同時忍不住用力,懲罰似的輕輕捏了一下
……
秋雨未停,淡淡的土腥隨著水汽一道,散向四周。
謝不逢撐著傘,帶文清辭走過小院,去了對面的房間。
醫塾雖大,但是裡面並沒有多少東西。
房間裡擺著幾張桌案,其中一張上放著卷手繪的剖解圖。
除此之外,後面還有幾張草藥圖鑑。
畫冊上的墨,有幾分濕意,明顯是剛才畫成不久。
「……這也是愛卿所繪?」謝不逢緩緩將圖鑑拿了起來。
他手中的畫寫實而精緻,相比圖鑑,更像是一幅藝術品。
謝不逢嘴上客氣地叫著「愛卿」,但仍不肯放開文清辭的右手。
「是,陛下。」文清辭順著對方的視線一道看了過去,他的臉頰因為謝不逢的動作泛起了一點薄紅。
「愛卿的畫也是從神醫谷學來的嗎?」謝不逢忍不住想要了解更多有關文清辭的事。
但他身邊的人卻並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先停頓了幾息。
寧靜中,雨聲顯得愈發清晰。
它們噼啪墜地,摔得粉身碎骨。
寒意從雨的屍體裡漫出,滲入了文清辭的骨髓之中。
「並非,」文清辭的聲音還是往日那般溫柔,但在溫柔的同時,又帶了點淡淡的哀傷與懷念,似乎是陷入了回憶之中,「……是兒時,父親所教。」
家人與山萸澗,是文清辭心上的一道傷疤。
他從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提主動提起這件事。
或許是今日的秋雨,將過往的思緒勾了出來。
或許是身邊的人掌心過分溫暖。
文清辭忽然忍不住放任自己,陷入了那段美好到能將現在的他燙傷的回憶中去。
「……山萸澗背靠著邇硯山,大部分人種植藥材為生,不過我家有些不太一樣。」
謝不逢緩緩握緊了文清辭的手。
秋雨中,月白色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
文清辭笑著回憶道:「我們是從別處遷入山萸澗的,家裡沒有多少田地,因此大部分時間,都要上山採藥。我從很小很的時候,就與父親一道,在邇硯山中行走。父親帶我尋找草藥,再教我將它們繪入冊中。等這一切都做完後,才將它們摘下。」
他有些艱難地抬起左手,一點一點從畫上拂過。
動作無比溫柔。
松修府雖富庶,但文清辭的家卻並不富裕。
可是每一回上山,父親都不著急採藥,而是將大部分的精力放在教他辨識藥草上。
那場水疫到來之前,文清辭從未體會過世上的殘酷。
山萸澗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如書里的桃花源一般……
末了,文清辭忽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有些遺憾地說:「可惜我那時年歲太小,無力立碑。現在想要祭拜,也不知該去何處了。」
那雙墨黑的眼瞳中,有著化不開的淡淡哀傷。
謝不逢的所有感情,幾乎都來源於文清辭。
從小一個人生活在皇陵的他,對親情的感知也是遲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