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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瑜昭……寧瑜昭他手裡什麼東西也沒有,他在騙朕!」謝釗臨像瘋了一般大聲叫嚷著,「他竟然敢騙朕?!」
謝釗臨雖然是皇帝,但他一生中也不是沒有輸過,更不是輸不起的人。
只不過面對寧瑜昭的時候,他卻次次都能取勝。
謝釗臨似乎是不敢相信這樣一個人竟然成功騙了自己。
對方或許一心尋死,身上什麼武器都沒有帶。
而就算帶了……半點武功也不會的寧瑜昭,也不可能贏過他。
此時的九五之尊就像是一條喪家之犬。
文清辭冷冷地看著他。
哪怕神志不清,皇帝仍是被他這一眼看得心生寒意。
他忽然沉默了下來,再次仰頭向著百巧樓的藻井看去。
謝釗臨平日裡絕對不是一個話多的人,他甚至稱得上沉默寡言。
但可能是這些事情在心裡埋了太多年,已經到了不得不將它宣洩出口的時候,又或者是他的精神狀態的確不怎麼穩定,嘴上說什麼已經不再受大腦控制。
安靜了一會,皇帝再一次啞著聲音開口:「……他說他起身不是為了殺我,只是為了再抱我一下。」
「他一定是在騙我,一定是在騙我……」
這十幾二十年來,皇帝反反覆覆地告訴自己,當初那人只是為了刺激自己而故意這樣說的。
可是寧王臨終之前的話,還是如同一段魔咒,徹底地印在了他的腦海中。
無數次午夜夢回,他只記得那破碎不堪的一句:「我,我來……不不是為了殺你,只是……和,想同當年一樣……咳咳,再…抱……」
白巧樓又安靜了下來。
文清辭完全沒有搭理皇帝的真情流露,他只盯著對方問:「寧王還說什麼了?」
縱然是他,也無法保證等皇帝意識清明之後,會不會記得自己曾聽他說了這些話。
此時百巧樓外面圍著無數人,文清辭更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殺了皇帝。
他能做的似乎只有……趁皇帝精神狀態最為混亂的時候,繼續刺激對方。
謝釗臨:「……」
「他還說……想要順著運河南下,去松修府看看,還說要在那裡修一個衣冠冢。」
末了輕聲低喃道:「我為什麼不快些修好運河?這樣就能帶他……去看看了。」
殷川大運河自幾十年前就開始規劃,但前朝皇室力量衰微,始終未能成功修鑿。
和其他皇帝不一樣,前朝哀帝年少的時候,曾在松修府短住過一段日子,因此格外明白運河貫通南北、連接雍都與江南的重要性。
他繼位之後,一心想要將原本只存在於規劃之中殷川大運河修鑿出來,同時也將這件事說給了彼時還沒有暴露野心的謝釗臨聽。
但最後卻是謝釗臨奪位辦成了這件事。
天初三年運河已經動工了。
故而南下建衣冠冢便成了寧瑜昭的遺願之一。
謝釗臨去年執著南下,既是為了沿途考察運河兩側的民情,為了作法鎮壓殷川大運河底下的冤魂,也是因為近些年裡他越來越多地夢到當年的事,心中百般思緒無法平靜。
回憶到這裡,謝釗臨忽然大聲笑了起來。
「他最後,他最後還說,」皇帝瞪大了眼睛,用滿含著憤怒與恐懼的語氣說,「他咒我,他詛咒我說……說我搶了他的天下,讓他成了廢帝,還讓他橫死今日,不得善終,未來我也註定步他後塵——」
皇帝那樣多疑又敏感,即是因為他真的將虧心事做多了,也是因為當年的這個詛咒。
「哈哈哈怎麼可能?!」
「我怎麼可能落得和他一樣的下場?」
末了又小心翼翼地說:「……他真的恨我,連親手殺了我都不肯。」
「這些日子我見到了殷川大運河的河工,見到了工部那些人……見到了無數的人。可唯獨沒有見到他。」
原來在幻覺的支配下,皇帝日夜都在做著噩夢,夢到那些直接、間接死在他手下的人。
說到這裡,皇帝的情緒一點點平復。
但文清辭不會讓他就這樣冷靜下來。
皇帝這狼狽又可笑的樣子,將原本深埋在文清辭心中的屬於原主的怒火與恨意全都引了出來。
——這世上那麼多人,就是為了眼前這個東西而死?
實在不甘。
文清辭突然向前一步,非常認真地開口說道:「你害死那麼多人,理應不得善終。」
「千百年歷史上有無數開國之君,可哪個像你這樣卑劣?」
「低頭看看,殷川大運河裡無數亡魂都在水裡等你,那才是你的歸宿——」
文清辭每說一句,皇帝的身體便隨之顫抖一下。
到最後他竟連牙齒都因恐懼而磕絆了起來。
「不不不!」
皇帝猛地向後退去:「閉嘴!朕乃九五之尊,受命於天。理應當萬歲萬萬歲……就算駕崩,有宸陵罡氣護體,還有無數人守在朕身邊,不是那些孤魂野鬼隨隨便便就能靠近的!」
怪不得他那麼在意自己的陵墓,原來是因為這個。
文清辭緩緩地笑了一下。
那雙漆黑的眼瞳里,滿是悲憫與溫柔,可說出來的話,卻像是一支利劍刺入了皇帝的心中。
「陛下,您覺得難以壽終正寢的自己,真能被葬入宸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