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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不逢的語氣格外平靜。
可是他的話,卻聽得謝觀止出了一背的冷汗。
世人皆知,謝不逢是從北狄十死無生的戰場上,一刀刀殺出來的帝王。
他自己便武藝高超,無人可敵。
且「私訪民情」之時,謝不逢的身邊也必定會帶上侍從,保證他的安全。
可是聽謝不逢的語氣,他怎麼像是確信自己真的會出什麼事一樣?
他此行究竟是要去做什麼……
「此事已定,」謝不逢一邊說一邊走下長階,「雍都兵防等事,朕已安排妥當。皆在案上奏章之中,你自己去看便好。」
「屆時,朝臣之中若有人不服,你可以直接調兵。」
……原來謝不逢剛才就是在忙這件事?
謝不逢是皇帝,他決定的事情,沒有人能夠阻止。
聞言,謝觀止的心重重一墜。
他還想問些什麼,可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謝不逢已經消失在了眼前。
這一切都突然至極。
幾駕玄黑的馬車早早停在了太醫署外。
裡面坐滿了隨行侍衛、太醫,同時放滿了各種藥材。
謝不逢此行,並沒有選擇徹底隱藏身份,而是要假裝「巡官」前往漣和縣。
雖然準備非常充分,但是在戰場上走過幾遭的他深知,生死關頭從來都沒有什麼身份地位之分。
哪怕是皇帝,該死的時候,也是要死的。
……謝不逢無比想要見到文清辭。
但同時,他也做好了一切最壞的打算。
這是謝不逢稱帝之後,第一次在政事中如此肆意妄為。
馬車駛出太殊宮,疲憊了幾日的謝不逢緩緩闔上了雙目。
如今天下已定。
他想,若是自己真的出了什麼意外,謝觀止也能將衛朝守住。
……文清辭應該不會怪罪吧。
謝不逢此行並非冒險。
他無比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而這樣做又有怎樣的風險。
馬車行出雍都,謝不逢下意識朝腕上的羊毛手繩撫去。
他的動作,還是那樣的小心。
過了半晌,一身玄衣的年輕帝王緩緩抬起手腕,無比眷戀地將一枚輕吻,落在了那小小的手繩之上。
並試圖從那片血污里,尋找熟悉的苦香。
*
漣和縣不大,文清辭和宋君然沒用多長時間便將這裡走了一圈。
他們看到,這裡的醫館裡面早已人滿為患,如今大部分的病患都待在家中,還有一部分將死的,被抬到了漣和縣的荒地邊。
似乎是在等他們咽氣後,直接埋入土中。
此地雖是一片曠野,但也不知道誰在哪裡點燃了薰香。
濃重刺鼻的氣息,穿透帷帽與紗簾,傳到了文清辭的鼻尖。
文清辭和宋君然是帶著藥箱過來的。
剛剛他們在漣和縣街道上行走的時候,曾遇到無數人向他們求助,而兩人也分發了不少丹丸出去。
可是這裡……
哪怕有醒著的人看到文清辭和宋君然,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便作罷,沒有任何表示與求助。
顯然是已經認命。
文清辭遠遠看到,不遠處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正躺在單薄的木板之上。
他面色蠟黃,胸膛幾乎已經看不到半點起伏,看上去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有一名婦人正趴在那少年的身邊,止不住地啜泣。
他是附近這片荒地上,年紀最輕的病人。
……去找他。
藉由他的身體,查清楚癘疾究竟作用於哪個臟器。
不知何時,山萸澗慘狀,與眼前的一幕幕融在了一起。
一時間竟讓文清辭難以分清,自己眼前的究竟是記憶中的畫面,還是真實發生的場景。
帷帽之下,那雙漆黑的眼瞳,不知何時已經變得不再清明。
此時此刻,文清辭的心底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必須儘快查清病因,容不得半顆耽擱。
遠遠看到那個少年,文清辭忍不住攥緊了藥箱的手柄。
猶豫片刻,他還是忍不住邁步,朝那裡而去。
記憶里,原主大部分剖解,都會尋求本人的意見。
「——等等,」宋君然拽住了文清辭,猛地用力將師弟拉了回來,他壓低了聲音在文清辭的耳邊說,「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是現在先不要過去。」
宋君然被師弟的動作嚇了一跳,沒來得及思考,直接抓住了文清辭受傷的左手。
緊接著便有痛意,順著手臂傳至腦海,勉強將文清辭的理智略微拉回了一些。
「你若直接上前說出剖屍之事,必定會惹來麻煩。」
……到了那個時候,被趕出這裡,恐怕都是輕的。
文清辭明白宋君然的意思。
「但是荒地邊到處都是人,我總不能……」總不能直接動手去挖吧。
在心底那個聲音的催促之下,他不由有些著急。
「哎……」宋君然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沉默片刻後說道,「這片荒地應當是由官府劃出來的,我們……不如去找官府的人,或許…總有人會死馬當作活馬醫的。」
說這話的時候,宋君然忍不住有些心虛。
他實際上並不覺得官府里會有人,允許文清辭做出這種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