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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太醫,剛將手指搭在皇帝腕上,他便辨出了脈象,並被嚇了一跳……躺在榻上這位,如今恐怕已是強弩之末。
拋去精神狀況不說,表面看著,除了常常頭痛、肌肉抽搐以外,皇帝的身體依舊健壯,和以往沒有什麼區別。
實則診脈才知,這一切早是空中樓閣。
短短一兩年的時間,皇帝像是衰老了二三十歲。
他的臟器沒有什麼大問題,但身體就是在飛速衰老。
衰老,向來都是不治之症。
「……禹太醫怎麼不說話了?朕的身體如何?」
今日皇帝難得頭腦清明。
他的聲音沙啞又粗糙,像是被火烤過一樣。
被皇帝點到名,禹冠林立刻笑了起來,他將話藏起一半,和往常一樣假裝輕鬆地說:「陛下的臟器都很健康,沒有什麼大礙。」
「嗯……」皇帝沉沉的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有沒有相信他說的話。
禹冠林一邊默默觀察他,一邊不由緊張了起來。
殊不知此時的皇帝,其實一點也不在意禹冠林的答案。
他知道這老太醫是個人精,哪怕自己明天就要死,禹冠林都會堆笑著回答「並無大礙」。
在話問出口的那一剎那,皇帝的心中已經有了一點感覺——他的身體恐怕大不如前。
脈已經診完,禹冠林緩緩將手放了下,他起身向皇帝行了一個禮,便想要退到一邊去寫診籍。
沒想剛退後半步,便忽然被皇帝叫住:「若朕沒有記錯,愛卿父親也曾是太醫?」
皇帝怎麼突然有閒工夫和自己閒話家常了?
禹冠林心中不由一驚,但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
他假裝驚喜,且誠惶誠恐地回答:「正是如此,陛下沒有記錯,臣家祖上世代行醫,不僅父親太醫,爺爺也曾是太醫。」
「哦……那你所會醫術,均是世代家傳?」皇帝慢悠悠地問。
皇帝今日的聲音太過沙啞,禹冠林也無法聽出藏在這話里的情緒究竟是什麼,他只能實話實說:「只有部分是家傳,臣年輕時也曾拜過幾次師……且不管出自於何處,凡是有用的醫書,都會仔細閱讀。」
說完還暗戳戳地誇了自己幾下。
聽到這裡,皇帝終於緩緩地笑了起來。
「如此便好。」
禹冠林:「……」
老太醫的心重重往下一墜,直覺告訴他,皇帝這話可一點也不簡單。
謝釗臨平日裡說話喜歡拐彎抹角,還有借他人之口將自己心中所想說出的習慣。
但今日不知是身邊沒有旁人,還是因為病中的他實在睏倦,總算是不搞那些彎彎繞繞,直接將自己的本意問了出來。
「這麼說,愛卿應該懂得如何以血煉製丹丸了?」
這下禹冠林終於徹徹底底地被他的話所嚇住,老太醫愣在原地半晌無法動彈,只覺得殿內的寒意順著自己的腳心,直往身體裡鑽。
不過片刻,肺腑便涼了個透。
以血煉製丹丸有違倫理綱常,很少有人會這樣做,但實際上它卻是煉藥里基礎的一項。
倘若自己說不會,皇帝恐怕也不會相信。
……但要是說了會,之後要發生什麼禹冠林連猜都不用猜。
皇帝這是終於打算用文清辭的血煉藥了。
禹冠林緩緩攥緊了拳,此時他只恨自己沒有早早將乞骸骨的事情說出,遠離雍都這個是非之地。
「愛卿怎麼不說話了?」皇帝問。
禹冠林笑了一下,他點頭硬是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個「會」字。
「這便好。」皇帝笑了起來,再次將視線落到窗外。
不知何時,太殊宮裡已是白茫茫一片,窗外什麼風景都沒有,看上去格外冷清。
皇帝停頓了片刻,喃喃自語:「既是太醫,那天職便是替人診病……無論是以什麼樣的方法。他這般,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物盡其用」四個字著實可怕。
聽到這裡,禹冠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被他的話說得凍結在了一起。
他從不冒尖,更不過問政事,但歷經兩朝,能在太殊宮平平安安活到現在,禹冠林的腦子比誰都清楚。
自從知道文清辭是藥人開始,皇帝就有了這個念頭。
一開始的時候,看著文清辭能那樣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血給謝不逢用,皇帝還在等著文清辭主動給自己以血入藥。
但後來他漸漸將這視作了一張底牌。
底牌總是要壓到最後的。
文清辭的脾氣不同於宮中太醫,他到底是個江湖人士。
強行去取血,文清辭必定不會咽下這口氣。
屆時也不知道他究竟會做出什麼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未可知。
那樣的話,皇帝可就虧大了。
更別說他此前還要裝著賢明。
身為翰林與皇帝親信的文清辭,在太殊宮甚至整個雍都有著很強的存在感。
假如他突然人間蒸發,定會引起無數人的懷疑。
因此在皇帝看來,強行去取文清辭的血,完全是個一錘子買賣。
現在,意識到自己身體狀況極其不佳的他,終於忍不住想要使出這張底牌了。
和這座皇宮裡的絕大多數人一樣,禹冠林也早已意識到皇帝大勢已去,往常總是順著對方的他忍不住點明了皇帝沒說完的話:「藥人之血能解百毒,但陛下您並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