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頁
他路上幾次想同自小就被送往肅州,早早認清了皇帝本質的哥哥搭個話, 卻都被謝不逢冷冷地瞥了回去。
瞧謝觀止這架勢,應該是不會再自裁了。
文清辭不由鬆了一口氣。
兩人明明只差不到一歲, 可是文清辭卻從他們兩個人的身上,看到了一個叫做「代溝」的東西。
皇帝徹查京兆尹的命令,已經發了下去。
直到開船至松修府, 謝觀止和慧妃,都被軟禁在船艙內,連門都不能出。
殷川大運河登誠府至松修府這一段, 河道寬闊, 不需要縴夫也可以日行千里。
再加此行正好順流而下,一行人只花了短短一日便到達了松修府。
清晨天剛蒙蒙亮, 文清辭就披著大氅, 走到了甲板上。
他本來就淺眠,睡得不怎麼安穩,船上又有水聲搖晃, 一路便在半夢半醒間到達了這裡。
清醒之後, 他本想再睡個回籠覺。
但一想到松修府是原主的老家,文清辭便有些好奇地早早走了出來, 想要先遠看一眼這座城鎮。
一出船艙門,入眼便是一望無際的寬闊河面。
猛地看去, 倒像是一片湖泊。
文清辭忍不住扶著欄杆, 向遠處繁華的城鎮看去。
除了一片青磚黛瓦外, 隱約還能瞧見栽滿了垂柳的長長堤壩。
松修府地處江南腹地, 這裡水道縱橫交錯, 深淺也不一致,雖說水量充沛了,但是河道的建造卻更加複雜。
為了使運河深淺保持一致,運河上分段築壩,攔截河水調蓄水位——文清辭剛剛看到的那個,便是其中一段堤壩。
一陣清風吹來,文清辭忍不住攏了攏衣領。
覺察到寒意,他便打算進船艙。
可剛一轉身,背後就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文太醫,您快些帶上藥箱過來!」賢公公氣喘吁吁地小跑了過來,「來看看陛下。」顧不了那麼多,他略微著急地對文清辭說。
皇帝出事了?
文清辭趕忙點頭,快步回到屋裡將藥箱提了出來,接著和賢公公一道,向皇帝的臥房而去。
剛一進門,文清辭又嗅到了那股濃濃的香氣。
相比起行宮後殿,船艙里的空間要狹小許多。
縱然如此,這裡還是擺滿了七個大小不一的香爐。
遠看煙霧繚繞,像是著了火一樣。
他忍不住輕咳了幾聲。
「這邊走——」賢公公撥開珠簾,對文清辭說。
「是。」
在來的路上,文清辭也在思考皇帝這次究竟是怎麼了。
雖然心裡上已經有了些準備,可是繞過屏風後看到的一幕,還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身著明黃色睡袍的皇帝,蹙眉躺在榻上。
他的表情好像是被夢魘住,帶著幾分驚恐和不安。
過了一會兒又緩緩地笑了起來,嘴裡面還不停地念叨著什麼。
皇帝居住的船艙隔音很好,幾乎聽不到什麼水聲。
在這片寂靜之中,突兀的笑意便顯得愈發驚悚。
賢公公的身上,都忍不住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文清辭將手搭在了皇帝的手腕上。
同時下意識向船艙角落看去——那裡擺著一個和文清辭在行宮裡見到的差不多的玉質香爐。
見文清辭把脈,賢公公忙在一邊小聲補充道:「今早陛下怎麼叫也叫不醒,看上去狀態實在不佳。諸位大人過上半個時辰,就要來這裡見陛下了,沒有辦法,只好將您叫來……」
說著說著聲音逐漸變小。
賢公公看到,文清辭診脈沒多久,臉上慣有的笑意便消失不見,眉毛也緊緊地皺在了一起,看上去格外嚴肅。
沉默片刻,他終於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文太醫,陛下這是怎麼了?」
芙旋花丹治療的向來只是頭疼,而不是重金屬中毒。
不過作為一種止痛藥,它也可以適當減輕疼痛引起的恐慌與焦慮。
皇帝勉強能借著它,保持清醒和冷靜。
然而現在因為超量服藥,芙旋花丹已經被皇帝吃光了。
斷藥之後,此前被強壓著的症狀,一起暴露了出來。
頭痛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
……精神方面的問題,似乎也被放大了許多。
「文太醫?」見他不說話,賢公公忍不住又問了一聲。
重金屬中毒導致的精神異常。
——答案已經到了嘴邊,但是文清辭怎麼也說不出來。
哪怕是現代人,都對精神疾病諱莫如深,更別說是古代。
如果自己直接說一個皇帝精神出現問題,哪怕是會惹上大麻煩。
文清辭輕輕搖了搖頭,他將手收了回來,壓低了聲音隱晦地說:「陛下過度操勞,應好好休息。」
賢公公不疑有他。
最近一段時間皇帝的確非常勞累。
謝觀止被軟禁了起來,船隻調度的事情,也落到了皇帝自己的頭上。
除此之外,例行公務與邊關問題,也成了他頭疼的事。
和前陣子的輕鬆不同,最近一段時間,皇帝幾乎日日都要工作到半夜。
「那文先生可知道陛下何時能醒?」
「我先施針試試。」文清辭說完便轉身從藥箱中取出銀針,輕輕地刺在了皇帝的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