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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的聲音極大,一遍遍在山前迴蕩。
語氣比剛剛的禹冠林更加情真意切。
「哎呦!」不只是他,就連禹冠林也被這忽然一嗓子嚇得小聲驚呼了起來,「易大人差點就要嚇死老夫了。」
原來是他。
《扶明堂》里有名有姓的「易大人」只有一個,那便是慧妃的父親易貫軒。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慧妃得寵以後,原本只是一個正六品縣令的易貫軒一路高升,現在已成了正三品京兆尹,下轄二十三縣,一身榮寵、風光無比。
人群之前,易貫軒還在賣力地歌功頌德。
他一口氣說了幾分鐘,都沒有任何停頓,顯然是早有準備。
文清辭的神經,隨之緊繃了起來。
如果他猜的沒錯的話,皇帝終於要借這個機會動手了……
果然,易貫軒剛一閉嘴,一旁的皇帝便淡淡地說:「朕自知做的還不夠好,仍不夠賢明,愛卿此番謬讚了。」
易貫軒隨之反駁,又拍了兩下馬屁。
直到這時,皇帝終於進入了正題:「……如果朕做的足夠好,那怎會仍有朝臣,日日不忘懷念前朝故人呢?」
文清辭的心臟,重重一墜。
這一天到底還是來了。
聽了皇帝的話,群臣立刻下跪請罪,稱自己絕無二心。
有人真情實意,有人臉色發黑,還有人一臉恐慌。
以忠安侯世子為首的紈絝子弟,已被帶入刑部。
最終的調查結果雖然還未出,甚至皇帝也沒有公開表過什麼態。
可已經有小道稱,那群紈絝子弟嬌生慣養,壓根禁不起查。
進了刑部後,還沒來得及做什麼,他們便將家人平常和誰走的近,甚至收了誰的禮,一股腦的招了出來。
萬歲之聲響徹山谷,眾人在不安與緊張的情緒中,登上了回程的馬車。
華蓋鋪天、天子駕六,巨型轎攆駛過官道。
馬車剛行出翊山,賢公公便著急忙慌的將文清辭叫到了皇帝身邊。
一出馬車,文清辭便意識到了事情不對。
——勛貴、武將還有皇子,全都騎馬行於官道。
他剛一出現,數千道目光,便齊刷刷地落了過來。
文清辭的耳邊嗡的一聲響了起來。
他瞬間如芒在背,大腦一片空白,如夢遊一般,走到了皇帝的轎攆內。
此時車內除了皇帝外,還有幾個略為眼生的太監。
文清辭的心狠狠一墜。
他記得小說里提到過,皇帝身邊有幾個與宮外貴族有聯繫的太監、宮女。
皇帝知道但從未戳穿。
畢竟他還要靠這些人,將自己想傳的消息,傳出宮去。
謝釗臨將手指抵在額上,看上去像是頭疼之症又犯了。
然而這一次,已經獲得芙旋花丹的他,卻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服藥。
見狀,文清辭心中最後一點僥倖也沒了。
他不覺得謝釗臨會捨棄特效藥不用,選擇見效緩慢的針灸。
他叫自己過來,肯定是有別的意圖……例如,借自己之口,說出他想要的話。
畢竟這樣的事也不是第一回 了。
冷靜,冷靜!
文清辭緩緩調整呼吸,提著藥箱微笑著朝皇帝行了一個禮。
正在文清辭打算替對方診脈時,皇帝忽然擺了擺手,並喃喃道:「愛卿覺得,朕是不是真的冤枉他們了?」
他的聲音不大,語氣也頗為自然,就像真的只是心煩頭痛時的隨口一問似的。
可文清辭清楚,這個問題,要比皇帝表現出的重要千萬倍。
寬大的衣袖,遮住了文清辭的手指。
他緊握藥箱的右手,骨節已全因用力而泛白。
一身月白的太醫垂眸笑了一下,假裝輕鬆答道:「臣只懂行醫,並不清楚朝堂之事。」
文清辭在嘗試著推脫。
然而皇帝卻很執著:「哦?那愛卿不妨借行醫時的經驗,來說說朕該如何做。」
今天這一劫,恐怕是逃不過了。
文清辭心中不由有些絕望。
「行醫時,必須徹查症狀,才能清楚『是不是』,若是不經查證,那便什麼也不能斷言。」
文清辭從沒有覺得,自己的聲音竟然如此陌生。
微笑不知何時,如面具般長在了他的臉上。
文清辭的笑容沒有半絲人氣,真真如神龕里那悲憫眾生,卻又不食人間煙火、不知人情世故的像。
身為一位賢明仁君,謝釗臨從不會自己去做那個表面上的惡人。
他很了解身邊人,知道一向嚴謹理智,對世事人情毫不在意,且出身江湖、不懂規矩的文清辭,是唯一一個會說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的人。
果不其然。
皇帝緩緩地笑了起來。
「愛卿說的有幾分道理,」他假做深沉道,「翊山腳下,天地為證,說話做事更應負責。既然朝臣都說不曾有過二心,那麼朕便更應該仔細查證,絕對不使一人蒙受不白之冤。」
「……陛下聖明。」
說完這番話,皇帝總算緩緩合眼,讓文清辭替他針灸,緩解頭痛之症。
站在皇帝背後的一名太監,始終低著頭。
只有胸口急促的起伏,泄露了他的緊張。
施完針後,皇帝的狀態似乎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