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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這裡就只剩下了文清辭和宋君然兩個人。
一身青衣的宋君然垂眸看了一眼手頭的醫案,緩緩出聲提醒道:「最後一批病症較重的病患,也已逐漸痊癒,最晚後日我們便回谷吧。」
「瘋也瘋夠了,別忘了你還欠我千金未還。」
說完,像是怕文清辭反悔似的,不等對方回答,宋君然便立刻帶著東西走了出去。
房間驟然變得安靜起來。
文清辭緩緩提筆,半晌都沒有落下。
……要走了嗎?
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直到剛剛那一刻,自己都不曾生出「離開」的念頭。
似乎是從未想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似的。
人死不能復生。
「文清辭」早像剛才那個太醫所說,變成了「亡故之人」。
更何況在來漣和的路上,甚至於當年離谷之前,自己都曾答應過師兄,處理完俗事便回谷不出。
自己……似乎真的該走了。
可是一想到這裡,文清辭的心竟忽然變得空落落的。
半晌過去,紙張上都空白一片、未曾落下一字。
宮變前的那場宴席,與席上謝不逢危險的話語,直到現在還歷歷在目。
《扶明堂》的結局,也如一場不醒噩夢,始終提醒著他。
文清辭曾以為謝不逢一定是怨恨自己的……
至少在自己「生前」絕對如此。
而他後來的懷念與愛,或許夾雜著幾分「逝者為大」的意思。
——死人總是容易獲得原諒。
在他死後,生前的一點點好都會放大,人們甚至逐漸只能記得這些。
人們永遠放不下對活人的怨恨。
死了才是白月光,紅玫瑰。
可是謝不逢的反應,卻和自己原想像的完全不同……
謝不逢似乎要比想像的,更喜歡自己。
這個念頭如一支羽箭,不知從哪裡飛來,「嗖」一下刺入了文清辭心中的草垛。
刺破了箭靶,並引得草垛震顫不止。
剎那間,仿佛有什麼東西即將衝破厚繭,化蝶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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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傍晚,漣和上空積滿了陰雲。
厚重的陰雲如壓在了胸前的棉被,叫人呼吸不得。
「要下暴雨了。」禹冠林望著頭頂的天空悠悠說道。
這幾日操勞,讓他看起來越發蒼老。
說完他忽然回頭,意味深長地說:「今天可不是個趕路的好日子啊。」
宋君然不知哪裡出現,擋在了文清辭的身前。
他朝禹冠林笑了一下說:「可不是嗎,所以我說,你們的巡官大人還是暫時待在永汀府,過上幾日等天氣好了再和糧草一起回來吧。」
「……也是。」禹冠林笑道。
天已經隱約有了下雨的跡象,路上的行人也只剩下了三五個。
就在幾個人打算回縣衙署去的時候,不遠處的街巷那一頭突然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謝不逢這麼早就回來了?
聽到街道上的動靜,不少已經進了屋的百姓,都探頭出來好奇觀察。
宋君然正疑惑著,便見一架刷著朱漆的馬車,出現在了拐角處。
接著是一群全副武裝的侍從,一行人浩浩蕩蕩,架勢極大。
……這不是謝不逢的人。
漣和縣眾人不由面面相覷。
守在縣衙署外的官兵猶豫了一下,立刻轉身小跑回去通知縣令。
「老太醫,這是誰?」宋君然壓低聲音,走去向禹冠林問。
沒想對方也愣了一下,接著一臉迷茫地搖頭:「實不相瞞,老夫也不認得。」
說話間,馬車已經穩穩地停在了空地上。
一個身材偏胖兩鬢斑白的男人,在隨從的攙扶下,緩緩從馬車內走了出來,接著環視四周。
他身著紫衣,頭戴三梁冠,雖然不認得到底是誰,但卻一眼就可以從來人的衣著上判斷出,他是當今朝中的三品大員。
縣令愣了幾秒,認出來人的身份之後,連忙跌跌撞撞上前行禮:「臣漣和縣縣令葛章通見過郡守大人——」
接著,周圍的官兵還有圍觀的百姓也跟著他一起行禮。
身為「巡官」的謝不逢,雖然也是三品大員,但他並不喜歡有人向自己行禮。
因此這麼大的陣仗,在漣和還是頭一遭。
「郡守?他跑這裡來做什麼?」宋君然不解地嘟囔道。
他本來只是自己抱怨一聲,可沒有想到聽到宋君然的話之後,在宮裡混了一輩子,見過的各種場面的禹冠林竟然搭話了:「還能做什麼?邀功來得唄。」
在漣和縣之前,凡遇到鼠疫,百姓幾乎只有等死一個選擇。
此次漣和縣的事處理妥當,堪稱史無前例。
不必猜都知道,被皇帝派往此處的巡官,一定會將大事小情上報至雍都。
現在漣和已經沒了危險,禾梁郡的郡守,終於趕過來親見巡官。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與巡官搞好關係,讓對方進京美言的時候,把自己也加進去。
果不其然。
就像禹冠林說得一樣,禾梁郡守剛來這裡便對縣令問:「巡官大人在何處?」
「額,這個……」縣令想了一下,趕緊回答,「巡官大人他去了永汀府附近,處理糧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