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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不逢從未有過求神拜佛的經驗。
他只大概知曉要燒香下跪,具體怎麼做,便一概不通。
但謝不逢知道北地戰前,有以人、牲血祭祀天地,祈求戰勝的習俗。
他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將懸在身側的短刃抽了出來,朝著手心刺去。
謝不逢毫不手軟,他的手心上瞬間生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疤。
十指連心。
下一刻,鮮血伴著劇痛,從傷口處汩汩冒了出來。
並在剎那之間,打濕了謝不逢的衣袖。
他卻只垂眸笑了一下,並於剎那之間攥緊了手心,用力將猩紅的血液擠了出來,緩緩揚手向天地拋灑而去。
鮮血如雨。
這如一場最原始的祭祀。
謝不逢既是祭司,又是祭品。
血液在空地上積成小灘。
還有些被風吹散,濺落臉頰,染紅了薄唇。
謝不逢終於起身,回頭深深地望向拈花而笑的神佛。
北地之戰,百戰百捷。
謝不逢想這一場,他也必不會輸。
鮮血順著石板的間隙滲入了土地之中。
幾場大雨,都未能沖洗乾淨。
凡是到此地之人,均一眼看到青石板上的一片猩紅。
而謝不逢所作所為,還有山寺上駭人的場景,就這樣口耳相傳,以隱秘的方式傳遍了整個登誠府。
謝不逢知曉,卻並不在意。
*
謝不逢並沒有住在行宮中最大的德章殿後殿,而是宿在文清辭當年暫居的側殿中。
南巡之後,行宮就再也沒有住過人。
因此謝不逢到了之後發現,房間裡的書架上,竟然還擺著一本醫書。
——這是文清辭當年不小心留在此處的。
謝不逢對岐黃之術,沒有半點興趣。
但卻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將文清辭留在太殊宮的醫術還有筆記翻了個遍。
起初他只是想在那字裡行間里尋找文清辭的痕跡。
時間久了,謝不逢竟然也能看懂一二。
他發現文清辭常看的醫書,還有留下的筆記,大部分都與水疫有關。
深夜,房間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陛下……」蘭妃的聲音,透過木門傳了進來,「我能進來嗎?」
已是太后的蘭妃,本應自稱「哀家」,但在謝不逢的面前,她卻始終用「我」。
謝不逢雖然已經登基稱帝多時,仍不習慣身邊有人。
他緩緩放下醫書,自己走去將門打了開來。
「母妃深夜前來,有何要事?」謝不逢的語氣非常平靜,從中聽不出任何情緒。
仲春時節,夜裡還有一些冷。
蘭妃身著素衣,披著件淺綠色的披風,頭髮輕輕挽起,沒有簪花,眉宇之間寫滿了擔憂。
而她身旁,還站著別彆扭扭的謝孚尹。
——自從那天被謝不逢嚇到之後,謝孚尹一直躲著謝不逢。
但今日聽蘭妃說要來給謝不逢送夜宵,她糾結半晌,還是跟了上來。
蘭妃帶著謝孚尹走了進來,她輕輕將手裡的湯碗放到了一邊的桌上。
「……我聽人說,陛下今日未用晚膳,便叫人做了些,帶了過來。」說完,她悄悄看了謝不逢一眼。
謝孚尹隨之輕輕地點了點頭,儘管有些害怕謝不逢,但她還是忍不住說了兩句:「我剛才嘗過,可好吃了!」
蘭妃帶來的,是此地有名的蓮子粥。
此時粥的溫度正好,散發著甜香陣陣。
謝不逢沒有什麼食慾,對這種甜粥也不感興趣。
就在他打算開口拒絕的時候,一邊的謝孚尹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
小姑娘已經隱約得知,自己的哥哥喜歡文先生。
於是她忍不住補了一句:「和文先生做的玉蘭花粥可像了,哥哥你……你嘗一下吧?」
謝孚尹越說聲音越小,而從她嘴裡突然冒出來的「文先生」三個字,也於瞬間將蘭妃嚇了一跳。
「童言無忌——」
沒想她話還沒說完,謝不逢竟然頓了一下,輕輕地那碗粥端了起來。
「啊……」下一刻,謝孚尹倒吸一口涼氣。
她不由瞪大了眼睛。
哥哥的手怎麼了?
謝不逢的左手手心,橫貫著一道長長的傷疤。
雖有簡單包紮,可此時仍在向外滲著血。
「陛下,您的手怎麼了?」蘭妃不由問道。
實際她今日就是為此而來。
謝不逢血祭天地的事,已經在私下裡傳了開來。
蘭妃原以為那都是眾人誇張,沒想到……竟然真的和傳聞中一樣。
她的目光忽然變得極其複雜。
「無妨,受了點小傷。」謝不逢並不在意。
停頓半晌,蘭妃說:「還是叫人來看看吧。」
她刻意規避了「太醫」這兩個字。
謝不逢搖頭道:「朕自己包紮便可。」
他在北地都是這樣過來的。
此時夜色已深,眾人均已熟睡,四下一片寂靜。
按理來說,這個點不應再有訪客。
但沒想就在這個時候,謝不逢耳邊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抬頭一看,竟是當日被派往松修府的士兵,於深夜風塵僕僕地回到了這裡來。
剎那間,原本一片死寂的眼瞳,如被火光點亮一般布滿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