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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的油燈還在燃,不時發出噼啪細響,但是這一點燈火,卻難以照到帳內。
棉質的床幔,輕輕飄起一角。
苦香自帳內溢了出來。
房間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傳出了一陣陣曖昧的細響……
過了許久,直到油燈熄滅,那聲響方才停止。
身著玄色中衣的少年,從床榻上走了下來,再一次點燃了油燈。
他的目光並不悲傷,反倒是溫柔而空洞。
太醫署這間小院本就上了年頭。
曾經文清辭受皇帝重視的時候,偶爾還會有太監來這裡,替他整修一番。
但是近來,早已無人關心此處。
風吹雨打之下,木質的門窗有些開裂。
謝不逢剛剛走到燈火邊,並有一陣微風穿過木窗的縫隙,向他襲了過來。
連帶著,謝不逢注意到,原來外面早已一片大亮,也不知究竟是清晨還是正午。
他頓了頓,突然笑了起來,並回頭對躺在床榻上的人溫柔囑託:「時間不早了,我去耳房看看有沒有什麼吃的東西。」
少年的聲音溫柔極了:「不要著急,一會就回來。」
自始至終,房間裡都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但是謝不逢卻並不在意。
謝不逢輕輕推開木門,他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小院中央那棵巨大的玉蘭樹,轉身放緩腳步,向一旁被改作廚房的耳房走去。
一陣微風吹來,帶來了寒氣,還帶來了玉蘭花香。
不等少年穿過小院,便有一瓣沾了細雪的玉蘭,從樹上飄揚落下,墜在了他的脖頸間。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淡淡寒意,還有熟悉的玉蘭花香。
這香味莫名地使人煩躁。
謝不逢的心,竟然也隨之輕輕一痛。
這突然飄落的寒意,就像一隻手,差一點就將他從睡夢裡拽了出來。
少年腳步一頓,他強行將心中那股不安壓了下去,揮手將花瓣自肩頭撫落。
謝不逢就這麼推開耳房的木門,緩步走了進去。
迫不及防,淡淡的暖意,還有透骨的玉蘭花香,在剎那之間如蠶繭一般將他包裹進去。
看似溫柔,卻在一瞬間剝奪了謝不逢行動,甚至於呼吸的能力。
他呆立在原地,僵硬地移動眼珠,將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小爐上。
……爐火還在燒,小爐上靜靜地坐著一口紫砂小鍋。
裡面盛著的,是還在「咕嚕咕嚕」冒著小泡的玉蘭花粥,它被溫了一整夜,此刻正是最最香甜的時候。
這鍋玉蘭花粥,似乎與耳房一起停在了昨夜,還在安靜等待著主人的歸來。
那是文清辭為我做的……
這個認知,在頃刻之間將少年擊潰。
「……」
耳房裡沒有地龍,寒氣全從身下滲了上來,只用一刻便將謝不逢從美夢裡徹底喚醒。
謝不逢無聲嗚咽。
下一秒,他終於不堪重負,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
死亡對他而言。
是一場漫長又清晰的余痛。
第64章
玉蘭花粥還在「咕嘟咕嘟」冒著小泡。
這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個禮物。
……獨坐在地板上的謝不逢忍不住緩緩闔上眼睛, 去幻想「如果」。
如果沒有宮變,如果沒有那支偷襲的流矢。
那麼今天早晨,自己會不會和文清辭面對面坐在這裡, 喝完這碗玉蘭花粥,就回到往昔的模樣?
整間耳房裡, 只有那附近有一絲暖意。
謝不逢坐在地上,呆呆地盯著眼前的紫砂鍋,淺琥珀色的眼瞳, 被迷茫填滿。
他忍不住想……無數個冬夜裡,文清辭天還沒亮就來到這裡淘米洗花,那時的他會不會像現在的自己一樣, 覺得寒冷?
可是自己, 甚至沒有來得及好好說一句「謝謝」。
兩人就連分別,也是那麼的匆匆。
……昨晚自己太過著急, 想要將文清辭留下, 說的話並不溫柔。
會不會直到最後一刻,文清辭仍以為自己在生他的氣?
謝不逢天生天養,從來沒有人教他應當如何討好與說話, 從他嘴裡說出的語句, 永遠都和性子一樣,野蠻又生硬。
少年生性桀驁, 過去從不意這一點。
可這一秒,他卻無比悔恨。
微風帶著一瓣玉蘭, 穿過窗落在了謝不逢的手邊。
鍋里的玉蘭花粥的咕嚕聲似乎變小了不少。
身著玄色中衣的少年, 終於站起身, 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紫砂鍋邊。
面對著這一鍋玉蘭花粥, 他竟手足無措起來。
謝不逢捨不得將它吃掉。
繼續溫在這裡, 這鍋玉蘭花粥,要不了多長時間便會徹底地乾結。
可若是將它凍在外面 ,又會在頃刻之間失去馨香。
不過是強拖時間罷了。
謝不逢不知道……應當如何將它留下。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擁抱文清辭多久。
鐘聲低鳴,群鴉四散。
每一下都沉沉地撞在了謝不逢的心臟上。
巨大的震顫將他喚醒。
少年回眸向著窗外看去——此刻,半空只剩下一點細雪還在慢慢悠悠地向下飄。
雲層薄了許多,淺金色的日光透過雲朵的縫隙刺向大地,正巧落在院裡那棵巨大的玉蘭花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