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頁
漣和不大,官府的士兵都是當地人。
他們的家人親朋有不少都遭了難。
聽到這裡,官兵們當下不再猶豫。
既然有來自於松修府的大夫主動伸出援手,他們一定會將話傳到主事官員耳邊。
果不其然,宋君然的話音剛剛落下,帶頭那個官兵便也向他抱拳,並滿懷敬意地說:「自然!麻煩先生稍等,我等定立刻將此話傳到!」
「不急不急。」宋君然笑著後退半步,連忙擺手,將門口的路給他們讓了出來。
下一刻,幾人便奔了進去。
*
漣和縣衙署內。
雍都有巡官要來的消息,已經於小半日前傳到了這裡。
縣令此時令正緊張地攥著手心,帶全府人馬屏息凝神等在院內。
「巡官」前朝就有,他們原本只做巡視監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又有了協管地方的職權。
在今晨來人通知之前,那縣令做夢也沒有想到,雍都竟然會將這麼大的官派到漣和縣來。
甚至於他活了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官。
……按理來說,自己當初將此事上報的時候,癘疾還不嚴重。
所以簡報里的用詞,也很普通。
恐怕就連知府,看到之後都不會重視。
縣令既沒想到這封簡報會一級一級地傳到太殊宮,傳到皇帝的手中。
更加沒有想到的是,皇帝他竟然會派遣巡官前來,協助處理此事。
如此看來當今聖上果然是個明君!
想到這裡,縣令不由肅然起敬。
馬車入院剛剛停穩,謝不逢便走了下來。
不等看清來人的模樣,縣令便連忙走上前去行了個禮,接著誠惶誠恐地安排人卸藥,還有帶舟車勞頓的太醫、侍從休息。
「大人,下官已經備好了房間,請您這邊走,稍事休息。」他彎腰指路。
聞言,身邊人腳步一頓。
縣令沒有想到,被派到漣和處理癘疾的巡官大人,竟然不等休整,便要開始忙碌。
「不必,」謝不逢停頓片刻說道,「直接說正事。」
「好好!」縣令慌忙轉身,「您請這邊走——」
謝不逢直接走入了堂內。
漣和縣縣令為此地父母官,與門口那些官兵一樣,他的家人親朋也均在此處。
因此他更是不敢怠慢,直接站在堂下,將自己所知的所有情況,一口氣說了個乾淨。
說話間,他始終低著頭,不敢去用正眼觀察這自雍都來的大官。
只等話音落下後,漣和縣令這才忍不住,偷偷地瞄了謝不逢一眼。
下一瞬他便就愣在了此地,一時間竟連後面的話都忘了說。
堂內忽然安靜起來。
謝不逢於凝眉沉思中,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怎麼?」
這聲音中,透著凜凜的寒意。
「沒,沒有……」縣令愣了一下,他被謝不逢這一眼看得頭皮發麻,只得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慌忙說,「大人可真是年少有為啊!」
此話他發自肺腑。
剛才聽聲音,他便覺得這位巡官年紀不大,不料抬眼才發現,對方看上去竟然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
他衣著雖然簡單,但氣質卻貴不可言。
尤其是那眉宇之間,竟還帶著幾分殺意……
舉手投足,不怒自威。
站在堂下的縣令,身上並不厚重的夏衣,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完全被冷汗打濕。
見對方不言,且蹙眉露出了一點不悅的樣子,縣令立刻回過神來,打算繼續談正事。
同時他的餘光瞄見……原本應當在守門的官兵,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堂前。
他們一臉糾結,正猶豫著要不要進來。
顯然是想要找自己說些什麼。
為了緩解剛才緊張的氣氛,縣令不由提高了聲音,向著外面那幾個人問道:「你們幾個,可有事要說?」
被點到名的幾人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走了進來。
謝不逢終於在這個時候,輕輕地端起了放在桌上茶盞。
劣質茶葉的苦香,隨之傳至鼻尖。
他將茶盞放在唇邊,卻始終未飲一口。
謝不逢的心,並不平靜。
漣和縣內外流民失所,屍橫遍野。
人間地獄不外如是。
雖然曾上過戰場,可是沉默與哭泣中的死亡,卻與戰場上的刀光劍影完全不同。
他已有一整日沒有闔眼。
……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都令謝不逢忍不住去想,文清辭兒時居住的山萸澗,是否也曾如此?
他是否也曾像自己沿途看到的孩童一般,抱著親人的屍首哭泣不止,又無能為力?
這一程,謝不逢仿佛窺見了文清辭童年的一角。
親眼看到了他的痛苦與孤獨。
明白了他為何如此執著。
謝不逢原以為自己來到這裡後,會迫不及待去尋找文清辭的蹤影,但是城內外看到的一幕幕場景,竟催使著謝不逢,在來到這裡後第一時間,將全部的精力放在了癘疾之事上。
謝不逢忍不住反覆回想縣令剛說的話,還有方才親眼看到的一幕幕場景。
……
有親人陷入癘疾的官兵,可不管現在堂上坐的人究竟是幾品大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