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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都城的正門承天門,平日裡都是緊閉著的。
只有皇帝繼位、大婚,還有將領取得大勝後,才可以開啟。
此時距離承天門上一次開啟,已經過去了二十餘年。
謝不逢即將回朝的消息,在清晨傳遍了整個雍都。
哪怕今日雍都還在下雪,可數以萬計的百姓,還是早早就聚在了承天門的門外。
馬蹄聲響起,一遍遍迴蕩在長街之上。
「承天門啟——」
剎那間鼓聲震天,鍾樂鳴鳴。
伴隨著「吱呀」一聲巨響,三層樓高的巨大朱紅色城門,被人緩緩從內推開。
露出了這座百年都城中,最為嶄新的一條長道。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身著玄甲的少年將軍,如箭矢穿過雪幕,帶著數千重騎疾馳而來,如一道閃電,越過了承天門,奔向雍都街市。
不到兩年時間,宛如一個漫長的輪迴。
上一次走上這條路時候,他是被鎖在馬車後,狼狽壓入雍都等待他人來裁決命運何去何從的「妖物」。
可這一次,卻身騎戰馬,成了執掌生殺,能改變無數人命運的大將軍。
「大殿下英武!!!」
「將軍萬歲——」
不知道是誰先帶頭這樣喊了一聲。
「將軍萬歲」這樣一句大逆不道的口號,忽然一遍遍迴響了起來。
負責沿街安保的士兵忙轉身瞪向他們,讓他們閉嘴,但法不責眾,面對著數以萬計的民眾的歡呼,他們也無能為力。
長街之上,謝不逢的唇角緩緩揚了起來。
……不知道文清辭有沒有聽到皇宮外的聲音?
少年的心中隨之生出一陣濃濃的期待。
方才在驛站聽到的話,再一次浮現在了謝不逢的心中。
自己表現得真的那麼明顯嗎?
謝不逢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笑了起來。
他輕輕地咳了咳,微微低頭強行將唇邊的笑意壓了下去。
冷靜自持,冷靜自持。
謝不逢到底還只是一個少年。
他雖然擅長打仗,但是除了「惡」的那一面外,對人情世故還是缺少了解。
迎著長街上的歡呼,謝不逢心中那點幼稚、驕傲,甚至於委屈的情緒一起涌了上來。
他無比期望文清辭能親眼看到這一幕,看到如今的自己。
少年緩緩閉上了眼睛,除了烈烈風聲以外,他似乎又聽一次聽到了文清辭在殷川大運河上對自己說的那番話——臣相信殿下,一定能建功立業,帶著一身功績回到雍都。
無論文清辭當初究竟是認真,還是敷衍,謝不逢都將對方的話變成了現實。
此時的他戰功赫赫,受無數人敬仰。
……還新添傷疤無數。
太殊宮一點點近了。
歡呼人群的另一頭,皇宮的紅牆已隱約可見。
謝不逢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
他忽然有些近鄉情怯,就連騎馬的速度也不由放慢。
伴隨一陣鐘鳴,謝不逢終於到了太殊宮的宮門外。
宮門緩緩打開,明黃色的身影出現在了門的那一邊。
他的身後還跟著無數人。
謝釗臨向來會做戲。
決心再偽裝一日慈愛賢君的他,此時無比耐心。
謝不逢所騎的戰馬足有一人高,他還未來得及下馬,正坐在馬背垂眸向前方看去。
被人俯視的壓迫感,瞬間襲了上來。
此時的皇帝,就像一個被鷹鷲瞄準的獵物,竟呆立在原地,不知該如何移動了。
他的額間又傳來一陣刺痛。
正站在宮門外,面對著無數百姓,皇帝自然不能像他在太殊宮裡一樣,隨隨便便就拿出芙旋花丹往嘴裡倒。
痛意終於將他正走向混沌的神智喚醒。
他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說起了早已備好的詞句。
這個時候謝不逢終於翻身下馬,站在了皇帝對面。
他的視線越過這道明黃色的礙眼身影,向著皇帝的後方落去。
完全沒有在聽眼前這人正在說什麼。
——文武百官、宮妃命婦均在此處。
身著水紅色宮裝的蘭妃,正緊緊地拉著小公主謝孚尹的手,滿含熱淚看向少年所在的方向。
對視的那一刻,謝孚尹忽然興奮地向他揮起了手,並打著「哥哥」的口型叫他。
謝不逢有些意外。
自己去北地征戰時間不短,謝孚尹不可能還記得小時候的事。
按照母妃謹慎的性格,她很可能壓根不會謝孚尹在面前提到自己。
可她今日見了自己,怎麼會如此激動?
謝孚尹這模樣也將蘭妃嚇了一跳,她連忙拉住身邊的小女兒,低聲給她說了些什麼,謝孚尹扁了扁嘴,終於安靜了下來。
文武百官站在皇室成員背後。
謝不逢的目光徘徊半天,終於朝著那裡看去。
他慢慢攥緊了手心,用指尖觸了觸腕上的羊毛手繩。
雍都的雪漸漸大了起來。
好像煙霧,將一切都隱在了它的背後。
謝不逢屏住呼吸。
他的視線穿過雪霧,最終落在了那道熟悉的月白色身影上。
許久未見,文清辭又清瘦了不少,他臉色比從前更加蒼白,像是將要融進這漫天大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