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頁
文清辭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劃入皇帝的陣營,這兩人說話,也絲毫不避諱他。
聞言,「重病」的皇帝緩緩抬眸,笑著說:「那便好。」
他的笑容里滿是欣慰和愉悅,與民間傳說中那個賢明的君主,沒有任何兩樣。
可是這一剎那,文清辭卻只覺得毛骨悚然。
他正施針的手,都不由一頓。
謝釗臨為了穩固自己的皇位,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
皇帝很清楚自己的謝觀止是什麼樣的人。
更篤定他一定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少年雖然脾氣臭了一點,但從小接受的,都是皇室最正統的教育。
思維方式,與靠算計得來江山的他完全不同。
實際上皇帝早就收到了北地戰報,得知了去年草原上的白災。
按照慣例,他早就應該增兵於幾大險關。
可是皇帝非但沒有這樣做,甚至還將原本的駐軍調走了一部分。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現下皇帝「重病」,由皇子代掌國事。
若是什麼事情都不發生還好,一點出了什麼意外,背負千古罵名的人……可就是謝觀止了。
他壓根沒有選擇。
謝釗臨笑了一下,用略顯沙啞的聲音輕輕說:「文太醫,朕的病也該好了。」
文清辭:「……」
「是,陛下。」他緩緩將銀針,從皇帝的額間取了下來。
文清辭在此刻,徹徹底底明白了皇帝的意圖,並不由背後一寒。
皇帝此舉,完全是在借國運做賭!
萬一謝觀止和他一樣,選擇自私、自保。
那麼整個衛朝,都會因此陷入巨大的危機之中。
謝釗臨是個瘋子,更是個賭徒……
一身月白的太醫,忍不住朝後殿角落的那個玉質香爐看去——
煙霧仍在飛騰。
香爐裡面燃的,還是當天他看到的那種赤紅色香丸。
前幾天文清辭一直在思考,究竟是誰給皇帝下的毒,並忍不住將關注重點,放在了《扶明堂》中寫過的,和皇帝不大相和的幾個角色身上。
可是現在文清辭覺得……這個問題似乎變得更難了。
別說是表面不大相和了,但凡認清皇帝本質上是什麼樣的人,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鋌而走險,試圖殺了他。
那名軍人走後沒多久,行宮內便傳出消息,稱皇帝的狀態有所好轉。
像是驗證此事一般,正午送往後殿的餐食,也豐富了不少。
不過「痊癒」畢竟需要點過程,皇帝依舊沒有露面,而文清辭也暫時未能離開側殿。
深夜,燈火如豆。
沒什麼困意的文清辭坐在桌前,翻看著謝不逢昨晚送來的醫書。
他的手邊還放著一封從雍都寄來的信——老太醫禹冠林在信中詢問了文清辭幾個方劑問題,還拜託他路過松修府的時候,代買些珍奇藥材回去。
按理來說,文清辭應該儘快回復這封信才對。
可和往常不同的是,今天他難得走神了。
白天在皇帝身邊時沒空去想,夜深閒下來之後,文清辭終於忍不住回憶……自己昨天晚上,究竟是怎麼回側殿裡來的?
文清辭的記憶,停在了自己和謝不逢並肩坐在水邊的那一刻。
之後發生了什麼,就全都記不得了。
他只知道自己醒來的時候,已經和衣睡在了側殿的榻上。
墨汁在毛筆尖凝結成豆,啪的一下墜在了紙上。
黑色的墨點,終於將文清辭的思緒拉了回來。
顯然,他昨晚沒有喝酒,不存在斷片的可能。
……所以說,答案似乎只有一個。
文清辭:……!!!
我竟然在未來大boss身邊睡著了?
文清辭的耳邊,發出了「嗡」的一聲,臉頰也不知怎的,泛起了一點自己也不曾留意的淺紅。
心虛與後怕一起襲了上來。
與此一起清晰起來的……還有輕枕在少年肌肉緊繃的手臂上的感覺。
救命。
……不但在他身邊睡著了,甚至還被他抱了回來?
文清辭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打開窗吹起了冷風。
冷靜,這次必須要冷靜一下了。
行宮的另一頭,少年也在這時坐在屋頂上,遙望起了月亮與德章殿的方向。
謝不逢忍不住輕輕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羊毛繩鏈,唇邊漾出了一點就連自己也陌生的淡淡笑意。
今日他從蘭妃那裡得知,再過幾日等船行至松修府的時候,正好是文清辭的生日。
此前從不在意這件事的謝不逢,第一次生出了一點送他些什麼東西的念頭。
第36章
皇帝的病, 幾天後便痊癒了。
消息從德章殿傳出的那一刻,登誠知府總算是長長舒了一口氣,立刻安排宴席慶祝。
但自雍都來的朝臣, 一個個卻都緊繃著神經。
他們早覺察出了皇帝的不對勁,並默默觀察、猜測著他的意圖。
謝釗臨休息了那麼久, 再露面時容光煥發。
他坐在龍椅上,視線緩緩從下方所有人身上掃過。
謝觀止緊抿著唇,表情分外麻木。
「陛下, 此乃登誠府的百花宴,今日便藉以此宴,慶……」
登誠知府後半句話還沒有說完, 就被宴席上的鼓樂聲壓在了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