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頁
謝不逢眯了眯眼睛,手指緩緩從文清辭發間撩過。
翊山上的寒風,將那股熟悉的苦香,吹到了他的鼻尖。
謝不逢和文清辭一樣,都在此刻想起了那年的社日節。
「清辭還記得那年的社日節嗎?」謝不逢輕聲問。
今日文清辭難得穿了華服。
月白色的錦緞層層相疊,繡滿了暗紋,在日光下散發著柔柔光亮。
頭頂的玉冠下,也綴滿了珠玉。
小小的晴藍色玉串,隨著謝不逢的動作從文清辭的眼睫邊輕晃過去,發出一點清脆的聲響。
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自然。」他答道。
謝不逢的手,輕輕地貼在了文清辭的頰邊,從他的眼角蹭了過去。
他的聲音略顯沙啞,暮光也有一刻失焦:「我那天晚上,做了一場夢。」謝不逢說。
「陛下夢到什麼了?」
「夢到我回到了肅州,又在陵邑外的小溪邊,撿到了一隻小羊。」
哪怕過去多年,當日的夢境仍清晰的印在他的腦海之中。
謝不逢的聲音,不自覺地溫柔了下來。
文清辭也順著他的話,想起了那隻總被謝不逢緊緊抱在懷中的小傢伙。
「後來呢?」他忍不住問。
「後來……」謝不逢的手,緩緩從文清辭的臉頰邊滑過。
他說:「後來夢醒了,我才發現自己找到的,並不是什么小羊。而是你……」
謝不逢發了一整晚燒,醒來後才發現,自己昏沉間竟然一直緊握著文清辭的手腕不曾鬆開。
而對方也就這樣,陪著自己靜靜地在地上坐了一整晚。
這一幕,對彼時的他而言,是多麼的不可思議。
「我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將小羊弄丟。」
但最後,文清辭竟還是在自己的懷中,緩緩地闔上了眼睛。
單單是想到這裡,謝不逢的心臟便泛起了刺痛。
那曾是他的夢魘。
……將自己看作那隻小羊?
文清辭的手指,也隨之一顫。
就在這個時候,司禮的官員終於念完了提前備好的詞句。
編鐘聲也緩緩地停了下來。
只剩一點回音,還在山澗中徘徊,久久不願散開。
謝不逢終於將手,從文清辭的臉頰邊放了下來。
「陛下,」就在謝不逢打算轉身,向翊山下看去那一刻,文清辭忽然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衣袖,在他的耳邊小聲說,「您並不是撿到了一隻小羊。」
謝不逢微微蹙眉,向文清辭看去。
對方先是垂眸笑了一下,接著忽然抬頭看著自己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您是被這隻小羊,撿回了家。」
說完,便握住了謝不逢垂在一邊的手。
文清辭的眼睛彎彎的,陽光落在眼底,照得眼波輕輕搖晃。
像是日出時分,有人朝深潭中丟了一顆石子後,泛起的陣陣漣漪。
文清辭的語氣,還是那樣的輕柔。
但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卻在剎那間亂了謝不逢的心神。
……家?
這曾是謝不逢最陌生的兩個字。
但當它從文清辭口中說出的那一刻,謝不逢卻覺得……自己在頃刻之間,擁有了一切。
是啊,社日節那晚,並不是自己撿到了文清辭。
而是文清辭將無家可歸的自己,撿了回去。
太醫署的那座小院,在巨大的太殊宮內,是那麼的小那麼的不起眼。
但它卻是謝不逢的全部世界。
翊山腳下,又響起了陣陣鐘聲。
見謝不逢還愣在這裡,文清辭輕輕搖了搖他的手說:「陛下,快別發呆了,吉時已到。」
語畢,終於鬆開謝不逢的手,緩緩將放在一邊的香,自金盤上拿了起來。
「好。」
終於緩過神來的謝不逢,也與文清辭一樣,從金盤上取來三炷香,鄭重地握在了手中。
接著慢慢閉上了眼睛,將香抵在額間。
社日節是帝王祭祀天地、社稷的日子。
伴隨著山腳下的陣陣鐘聲,謝不逢如歷代帝王一樣,輕聲念出了祭詞。
山河安泰、五穀豐登。
鐘聲每響一下,謝不逢就輕輕念出一句。
翊山腳下的巨大銅鐘,已經有上千年的歷史,重一噸有餘。
相傳這口名叫「伽翊」的巨鐘的聲響,能通達天地,直訴神明。
這鐘每響一下,便對應一句祭詞。
文清辭也和謝不逢一起,將三炷香抵在額間,隨著謝不逢還有山腳下眾人一道,默默在心底里念著祭詞。
伽翊的聲響,迴蕩在翊山之間。
伴隨著鐘聲,文清辭的心臟竟也輕輕震顫了起來。
文清辭記得,祭詞共有五句。
可是等他所知道的那五句說完後,巨大的銅鐘,竟又隆隆地響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社日節大典籌備數月,怎麼會在這一刻犯錯。
翊山下眾人頓了一下,紛紛跟著鐘聲一道高喊起了:「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清辭則下意識地朝謝不逢看去。
——一身玄衣的帝王,仍未放下手中的香。
謝不逢將它抵在額間,竟也與山腳下眾人一道,和著能通達天地的鐘聲繼續輕聲說:「六願文清辭身體安泰,無病無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