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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有亂雲低舞,如水墨潑灑。
風雪之間,隱約可見一座矮丘。
矮丘上沒有樹木,棕褐的泥土裸露在外,看上去有些蕭索。
文清辭之前雖在封禪之時來過翊山,但彼時人多,處處都是華蓋,身為太醫不可隨便走動的他,並沒有注意到周圍竟然還有這樣一個存在。
「那是什麼?」文清辭忍不住問。
謝不逢的手指緩緩從他發間滑過:「是辰陵。」
「……原來這就是辰陵。」文清辭不由輕聲道。
廢帝登基起便大興土木,為自己建造陵寢。
沒想到二十幾年過去,陵墓還未建完,他便先死在了殷川大運河下。
謝不逢的視線,隨著他一起向窗外落去。
身著玄色大氅的年輕帝王一邊輕揉文清辭的脖頸,一邊微微蹙眉道:「立在這裡有些礙眼,不如填平。」
說完,就將視線移了回來,一眼也懶得多看。
沒想文清辭竟緩緩坐直了身,搖頭說:「辰陵修建不易,填平實在可惜,就放在這裡好了。」
這半年來,文清辭最重要的工作,並不是為太醫們講授《杏林解厄》,更不是籌備祭祀,而是調養身體。
他被謝不逢和宋君然兩人盯著,連雍都的城門,都沒有出過幾次。
文清辭像每一個現代人一樣,好奇古代皇家陵墓結構。
頓了幾秒,他忍不住對謝不逢說:「臣想過去看看,陛下可願一道?」
說話間,那雙漆黑的眼瞳忽然亮了起來。
看辰陵?
謝不逢不由蹙眉,生長於陵邑的他,對去看廢帝的陵墓沒有半點興趣。
但是文清辭要去,他怎麼可能不陪?
「自然。」
……
一盞茶功夫過後,謝不逢扶著文清辭走下了馬車。
大雪未停,天氣正冷。
除了大氅外,文清辭還穿著件狐裘。
領邊米白的長毛,將他的下巴遮住大半。
只露一雙漆黑的眼瞳,與鮮紅的硃砂在外。
文清辭本只是因好奇而來到此處,但等到了辰陵附近才發現——在自己之前,太后竟已早早到了這裡。
此時她正牽著謝孚尹站在此處。
除了明柳外,太后的身邊還有兩個人。
其中一個,竟是已經離宮的兆公公,另外一個女人,則稍顯陌生。
見到謝不逢和文清辭來,他們立刻俯身行禮。
看到那人微短的頭髮後,文清辭方才認出,原來在太后身邊的那個女人,就是從前的雯昭媛——廢帝最小的四皇子的生母。
雯昭媛的娘家忠安侯府,受貴族叛亂之事牽扯,一夕之間大廈傾頹燕雀盡。
而她自己,也被蘭妃被送入皇寺,落髮成尼。
要不是今天見到雯昭媛,文清辭差點就忘了宮中還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如今她這青絲已經長至肩下,看起來離開皇寺,應當有些時日了……
新帝登基時,會例行大赦。
文清辭猜她便是那個時候,重獲自由的。
……只不過,叛變一事並沒有影響到後宮。
彼時廢帝另外幾個出生世家的妃子,仍保留著原有份位。
只有雯昭媛一人,被太后以「衝撞聖駕」為理由送到了皇寺。
可是現在……雯昭媛非但沒有記恨太后,甚至還替她撐著傘,看上去非常親昵。
文清辭心中雖疑惑,但卻沒有表現出來。
不過太后似乎猜出了文清辭的疑惑。
她並沒有直說,而是將視線落在了辰陵入口處,那個還沒來得及放下的斷龍石上。
接著揉了揉正在朝文清辭和謝不逢揮手的謝孚尹的腦袋,回頭問:「不知道文先生可還記得,您剛入宮沒多久,後宮裡便死了一個宮女。」
文清辭自然記得此事。
那宮女的屍體,被拋入了水井中,當時嚇到了不少人。
廢帝知道此事後勃然大怒,下令調查。
然而最終什麼也沒查出,成了一樁懸案。
「記得。」文清辭點頭說。
說話間,他的視線落在了一邊的兆公公身上。
文清辭的心情,忽然緊張了幾分。
此前他一直疑惑,兆公公究竟是如何與蘭妃聯繫在一起的。
他們一個是后妃,一個是皇帝身邊的近侍。
兩人的性格均很謹慎……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能隨意將弒君之事,與對方分享的人。
……看這架勢,今日大概就能知道答案了。
果不其然,太后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停頓幾秒後說:「實不相瞞,此事不但與哀家有關,甚至與所有后妃,都息息相關。」
「母后何出此言?」這一次,一直沒有說話的謝不逢也開口了。
太后緩緩閉上眼睛,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文太醫記得那位宮女,是在何處當值嗎?」
「百巧樓。」事件雖已過去幾年,但那一切還是深深地刻印在文清辭的腦海之中。
「不錯,正是存放辰陵設計圖紙的百巧樓。」
語畢,太后終於睜開了眼睛。
她看著前方的斷龍石,沉聲道:「辰陵不只是廢帝為自己所修,更是他為我等所修。哀家也是意外看到圖紙才知,原來廢帝他,自始至終報的都是讓后妃為自己殉葬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