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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周冠儒喜得提袍就往外跑, 沒留神叫門檻絆了一跤。
他跌坐在地,忽然嗆咳出聲,溝壑縱橫的臉上淚水肆淌, 莫名哭得像個孩子。
寂若死地的院落沒有人說話,也無人去攙扶起這位兩鬢間白的父母官。遲笑愚靠坐窗台, 聽檐下鐵馬亂響, 旁若無人地編著一截紅繩。
「周大人這是喜過頭了, 沒眼力見的, 還不快扶大人下去歇著。」
聞坎打發走閒雜人等,轉身向褚堯拱手道:「恭喜殿下, 賀喜殿下。」
褚堯神色淡淡:「孤何喜之有。」
聞坎:「三魂俱全, 精血便可破開九陰樞。王屠的人已經找到缺口, 炎兵也盡在您的掌握之中。萬事俱備, 噬靈祭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當然值得慶賀。」
夜闌時分的月很薄,從琉璃鏡的一側滑過去, 令東宮微垂的眼眸看起來透著股寂寥。
「啪!」遲笑愚負氣似的扔了紅繩,跳下窗, 拿腳碾進泥里,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褚堯對此熟視無睹。
他不出聲, 聞坎就躬身定在他面前,保持著道賀的動作。月光把二人影拉長, 形成一種對峙之勢。
褚堯沉思少頃, 另言其他:「對王屠走私軍糧之事, 父皇可有了決斷?」
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話題, 聞坎有些意外。
他眉峰輕挑,還是答:「萬歲爺看過周同知遞上去的奏呈, 很是惱怒。下令不必經過都察院,由殿下就地主審,硃批不日就能傳回甘州。」
事涉胡人,很難不讓武烈帝聯想到「通敵叛國」這上頭去。王屠漢藩舊屬的身份特殊,加上前一陣藩臣跪諫的餘波未平,無極殿不敢大張旗鼓去查。將燙手山芋扔給尚在邊地的東宮,很符合今上的行事作風。
褚堯唇邊漾開一圈笑意:「很好。傳孤手諭,秘調襄龍二衛北上,即刻緝拿叛臣王屠一部。」
聞坎大驚:「這個節骨眼上拿下人屠王,您就不怕他狗急跳牆,受審時胡亂說話嗎!」
褚堯撿起紅繩,往小金鈴上比了比,覺得不般配,心說給嬌寵的東西,果然還是得經自己的手才好。
「孤幾時說要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了?」
聞坎怔愣住,打開那封已加蓋了璽印的手諭,驚覺那上頭寫的是「就地羈押」,而隻字未提審問一事。
「畢方鳥生有三魂。一魂主記憶,一魂主修為,一魂主本心。」
褚堯不疾不徐地回憶著,俄頃眸微側,道:「孤有一事想請教大人,若把炎兵一魂移置到王屠諸部的身上,噬靈祭是否同樣能夠順利進行?」
聞坎錯愕地呆在原地,嘴巴半天沒合上。
「您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就是為了替炎兵脫身?」
褚堯苦惱道:「受人之託,眾人之事。否則等他出來,孤交代不過去,可如何是好。」
「出——」聞坎恍若醒轉,霎時沉了臉色,「殿下以為入了六合冢的人,還能有活著出來的機會嗎?」
「換作從前孤身邊那個小糊塗蟲,許是不成。可如今困在冢內的,是三百年前的靈界之主。」褚堯面色不改,「再說,孤用心血供養的同心契,還能留不住一個他?」
聞坎冷嗤道:「殿下到底心軟了。可您別忘了,萬歲爺吩咐的事情完不成,您難逃問責。」
鈴鐺輕輕震響,須臾就被人扼住了聲音。
褚堯攥緊手掌,不帶任何溫度地說:「父皇執意要褚臨雩死於靈鳥之手,無非是怕染上殘害血親的嫌疑。他這點願望很容易實現,不值得搭上君如珩一條性命。」
「可靈鳥早晚要死。」聞坎急趨兩步,熟悉又陌生地打量著眼前人,試圖從那神情間看出一點偽裝的跡象,「他能活著走出六合冢,能活著走出陰山圩嗎?」
然而褚堯穩如山,掌心的鈴鐺沒再泄出一絲聲響,咬字甚至比先前更清楚。
「天魁星大人,孤提醒你一句,你想要的從來不在這陰山圩中,血覆龍脈是孤的事,不是你的。當心顧此失彼,被人闖了自家後院。藏了多年的秘密藏不住,您豈非得不償失。」
聞坎陡然色變,「殿下這是在威脅我嗎?」
褚堯並不否認:「是人皆有忌憚,大人不越雷池,孤也犯不著破釜沉舟。當然,孤允諾過的事,會說到做到,但至於怎麼做,便不是旁人可以置喙。」
他隔著桌案向前傾身,用微涼的指尖按住聞坎的太陽穴。後者在那瞬里感受到思維的凝滯,怔怔地,再也顧不上臆測對手的想法。
褚堯滿意地笑了,掌心一松,驟然響起的鈴聲驚得聞坎一激靈:「若不想讓諭家老宅的秘密大白天下,就守好那一畝三分地,千萬,別再惹孤不高興。」
……
褚臨雩打死也想不到,當初隨手一撿的靈鳥,瞧著竟似個厲害角色。
就在他恍神的間隙,適才不可一世的胡人被焚天業火烤得外焦里脆,餘下者駭破了膽,紛紛扔下手裡的傢伙什,連滾帶爬向外逃竄。
但唯一的生路早已被堵死了。
朔連村民的執念從來不是無辜枉死,那糾纏不去的怨跟念,早在十五年前水漫甘州時就已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