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君如珩一頁頁翻看過去,生怕遺漏什麼重要信息,時不時還要留意不打亂案卷順序。盞茶功夫過去,身上竟起了些微汗意。
突地,一個樣式陌生的仿佛標本的東西躍入眼帘。
那東西像符又非符,薄薄一片,緊貼在卷宗內頁。
屋內伸手不見五指,但好在鳥類的夜視功能強大。君如珩湊近了,看清「標本」由一根根細若毫釐的須觸纏繞而成,黑暗裡散發著熒火般的幽光。
怎麼說呢,就很像從前見過的腦組織細胞。
常言道好奇心害死鳥,君如珩剛一伸出試探的手,熟悉的腦殼穿孔的滋味捲土重來。
只不過這次,他看見的卻是褚晏的記憶。
第11章
褚晏的記憶,可以用鬼氣森森來形容。
畫面中少年被壓得抬不起身,嗓子不知因為悲慟還是憤怒,沙啞得發不出任何聲響,只能勉強從嚅動的口型判斷出,他聲嘶力竭喊的是「父王,不要!」
那細胞組織狀的符文,讓君如珩有了極強的代入感。
他在褚晏一遍遍無聲的嚎哭里如墮冰窖,絕望與憤恨仿佛冰錐深深扎進心底,疼痛之外更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寒意,像蛇一樣死死纏裹住四肢百骸。
君如珩不自覺打了個冷戰。
如果沒猜錯,對面那個面容扭曲,喉間不時逸出「嗬嗬」怪聲的男人 ,應當就是褚晏的父親,燕王褚臨雩。
畫面中可見褚臨雩遭人挾持,似乎受了不輕的傷。更教人倒吸一口冷氣的,是他脖間竟纏著條腕粗的蛇尾,鱗片在月色下折射出陣陣詭異的光澤。
君如珩一下想起了在薊州城樓上見到的蛇女。
「當年一場好心,反落得如此下場。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殺死他,」一個蠱惑的男聲猝然響起,「機會這不就來了。」
那聲音古怪得很,君如珩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只覺得除了尖利外,似乎還夾雜著蛇信噴吐的嘶嘶聲。
隨著一個人影鬼魅般閃到近前,君如珩直覺一道雷劈在天靈蓋,渾身的血都像是凝固住了!
那個人居然是自己!
另一個「君如珩」眼神陰鬱,漠然走到滿臉驚恐的燕王面前,五指遽張,如一柄鐵笊籬牢牢鉗在他頭頂。
須臾只見一團形態縹緲的光霧浮現掌心,「君如珩」攏緊手指,褚臨雩瞬間癱軟在地。
「父王——!!」褚晏竭盡全力終於叫喊出來,聲帶被割裂般不忍卒聞。
「君如珩」視線睃回,沉默的皮囊下儼然蹲踞著一頭磨牙吮血的凶獸,百無禁忌的目光竟懾得褚晏一時間不敢妄動。
蛇尾人移身上前,細窄的瞳仁微豎,仔細端詳起已經沒了氣息的褚臨雩。
忽地陰風大作,飛沙走石迷得人睜不開眼。等畫面恢復平靜時,爛泥一樣癱在地上的褚臨雩不見了,一個和他長著一模一樣面孔的人赫然立在那裡。
張口,卻是蛇尾人含著氣音的怪聲。
「別哭啊我的兒,記得為父與你說過,新歲會來京城看你。怎麼如今我來了,卻不見你笑一笑呢?」
褚晏哪還笑得出來,他牙齒打顫地問:「我跟父王信里說過的話,你怎麼會知道?」
冒牌貨下身仍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態扭曲著,似乎還沒適應從蛇尾到人腿的轉變。
他彎下腰,慈愛地替褚晏拭去面上淚水,「說起來,我與你通了這麼久的書信,還是頭回見你長的何等模樣。別怕我的兒,你父宿命到了,往後自有我替他疼你。」
褚晏在京為質年復一年,和父親褚臨雩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縱然得見,也不過朝會宮宴遙遙一望,便各自相安南北。
鴻雁傳書成了父子倆溝通的唯一途徑。
通過褚晏的靈識,君如珩能感受到他心中其實早有疑惑。從小失去庇護的孩子,總是比常人更多幾分敏感,不知從哪封信開始,褚晏就隱約覺察出燕王的改變。
他的父親,好像不是他的父親了。
褚晏不敢往深里想,他安慰自己,所有細微的變化都可以用時間來解釋。只要自己萬事做到最好,父親仍是那個威嚴中不乏慈愛的父親。
直到占據父親身體的怪物一語道破天機,褚晏看著那張魂牽夢繞許久的笑顏,再也感受不到絲毫暖意。
他的胃裡仿佛墜了一塊冰,寒到令人作嘔。
褚臨雩望著吐到縮成一團的「兒子」,臉上濃濃的父愛頃刻蕩然無存。
他捏正褚晏的下巴,指著不遠處道:「看見那隻靈鳥了嗎?我要你以治病為由,把他送到東宮身邊。」
褚晏渾身一凜,本能想要掙扎,褚臨雩語氣倏冷,完全不帶一絲溫度。
「你父只是被攝了魂,命數可還沒絕透。只要你肯照我說的去做,你父子二人自然還有相見的時候。」
褚晏顫慄地從齒間擠出字眼:「你到底是什麼人?」
冒牌貨桀桀笑起來:「怎麼,燕王府荼毒靈界百年,是人是靈還分不清楚嗎?」
褚晏瞪大了眼,呆呆滑跪下去,半晌忘記說話。
倒是一旁的「君如珩」聳了聳鼻翼,神情似有不屑。冒牌褚臨雩見了,霎時撕掉良善人的偽裝,惡靈本性暴露無遺。
「我警告你,別忘了自個身份。仇,我替你報了,離散的一魂,得你憑本事來取。要是從那病秧子口中套不出我想要的東西,我保證你的下場一定不會比姓褚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