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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萬靈憤怒相和。
褚堯徹底把胸懷敞給君如珩,甚至還朝前走了幾步。金屬揳進皮肉的聲音清晰入耳,君如珩不自覺後撤半步,土石噼里啪啦一陣亂掉。
身後就是萬丈深淵,眼下的情形,他持殺器在手,被逼到無路可退的人卻成了他自己。
周冠儒驚慌道:「這,這可怎麼是好。東宮若出事,叫下官如何對萬歲爺交代啊?」
虞珞沉鬱不言,空空的袍袖在罡風中鼓盪作響。他靜默許久,緩聲道:「讓弓箭手從兩翼靠近,若有人對東宮不利,即刻射殺。」
周冠儒眼角狠抽了一下,半晌,他捵平打皺的官服袍角,低低應道:「下官明白。」
風吹得更急,山巒震動也愈發明顯,好似君如珩胸中攪擾難平的情緒。
「世傳畢方族三魂赤忱,其中頂頂不可缺的謂之本心。修為於他們而言,並不是最重要的東西。」褚堯道。
君如珩心跳空了一拍,忽想起這是他在六合冢內親口對小道士所言。
就是這片刻的語遲,褚堯溫聲又道:「若非移魂的過程中發生意外,世上從此便不會再有炎兵這一支。陳英之流雖淪為凡胎,卻可以安然無恙地度過今後十幾、乃至數十年。」
說話間他將手搭在沾滿血污的鐧身,兩相對比之下,有種賽霜欺雪的乾淨。
「孤答應過阿珩替你保全畢方一族,自然說到做到。」
顫抖經由銅鐧陣陣傳遞而來,褚堯微然一笑,掌心翻轉,安撫地伸向前:「聽話阿珩,我們回家。」
然而下一秒,銅鐧忽然又被拿捏得奇穩無比。褚堯感到胸口壓迫感陡重,抬起頭,就見那雙眼里明若懸鏡,透亮得幾乎折射出冷光。
「褚知白,你是不是真的覺得我很好騙?」
褚堯微怔,下一秒,君如珩握鐧的手用力向前刺了寸許,白衣之上血色瞬間瀰漫開。
「便是要保全畢方族,那王屠部呢,你將炎兵的三昧真火移轉他身,究竟意欲何為?」
第49章
雷電耀得四下一片雪亮, 弓箭手彎腰疾行,罡風恰到好處地掩蓋了厚底靴踩過斷枝發出的聲響。
然而君如珩只消餘光輕拋,就能看見雜叢里伺機而動的箭鏃。長弓拉滿, 如同蓄力中的毒蛇,時刻準備給他以致命一擊。
但君如珩已經變得毫不在乎, 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裡銅鐧上。探詢每向深一厘, 被撕裂的痛楚便會原封不動地加倍反彈到自己身上。
對峙眼看沒有破冰的可能, 虞珞唇角緊繃, 兩條隨之浮顯的法令紋暴露出他內心極度的糾結。
「弓箭手——」
「等等!」周冠儒一驚一乍地叫起來,「殿下他......」
褚堯周身忽然泛起隱隱幽光, 數道樣式雷同的符文相互串聯成網, 將他與君如珩緊密地籠罩其間。隨著符文流轉速度不斷加快, 網格密度幾乎到了嚴絲合縫的地步。
虞珞對符術稱得上精通, 他看得出來,褚堯這是在拿命護著那只靈鳥,要的就是自己投鼠忌器。
好半晌, 虞珞高舉的手掌捏緊拳頭,而後重重落下, 終是選擇了放棄。
褚堯失血過多,又因催動符陣折損了太多元氣, 危立崖邊就如一牙荏弱的孤月,隨時有跌落的風險。
君如珩看在眼裡, 狠狠心, 手上力氣半點沒放鬆。
「阿珩, 有些事很長很複雜, 孤需要一點時間同你解釋。」褚堯重新將手搭上鐧身,他說話聲音很低, 低得像是在乞求。
四面氣溫陡降,褚堯整個人如墮冰窖,冰涼潮濕的水汽滲透肌理,舔舐得他從骨子裡覺出寒意。而那冷銅一端殘存的些許體溫,成了他能感知到的僅有的生氣與鮮活。
他沿著銅鐧伸長手臂,在凍死的邊緣試圖攏住一星火種,「你相信我,炎兵之死,只是一個意外。」
君如珩猛一振臂,摜得褚堯肩膀後仰,摜得那縷餘溫雲消霧散,再一上揚,將那副既作裝點又是偽裝的琉璃鏡挑飛了出去。
「意外?褚知白,你說這話心不虧嗎!」
陳伯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三百年於君如珩而言是場劫數,對舉族淪為喪家犬的靈兵來說焉知不是。
靈主下落不明的那些年,是身為主帥的陳英一力挑起了生死存亡的重任。重逢以後,君如珩甚至沒有一次問起過他這些年是怎麼逃過人族追殺,又吃了多少苦頭。
認真回想起來,君如珩與這位亦師亦臣的昔年肱骨再相遇,只打了他一拳,喝了一頓酒,看他舞了一次鐧,便從此天人永隔,倉促得就像一場夢。
可陳英的屍體卻真真切切躺在面前,屹立如山的脊骨被刀劈斷,翻卷的血肉里露出了白森森的骨茬。
閃電刺得君如珩雙目快要淌血,狂風更撼動得他心肝快要迸開!一股異常強大的靈力瞬間充滿整座靈府,體內仿佛有什麼東西碎掉了,他再度體會到力量衝破樊籠的滋味。
只是和薊州那回不同,靈力驟然席捲遍渾身上下每一處經絡,並沒有讓他在過載的情況下陷入癲亂,而是化作無數隻小手,攀附在血脈筋骨上使勁搓揉碾壓。
劇烈的疼痛迫使君如珩不得不保持清醒,他能夠清晰感受到身體正在經歷的變化,淬筋煉骨,剖肝瀝膽,然後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