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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他是誰?
君如珩環顧一眼,陳英曼聲吟道:「世傳畢方,木之精也。昔者黃帝會諸鬼神於泰山之上,駕象車而六蛟龍,畢方並轄。【1】後封萬靈之主,統御三界。」
君如珩:「你是說我......」
「靈界苦守三百年,終於等到吾主歸來。」陳英掀袍跪倒,慨然一抱拳,「臣等,恭迎靈主。」
仿佛幽壑來聲,群山激盪,偌大空谷隆然響起數道回音,「臣等恭迎吾主歸來!」
「恭迎靈主——」
高高低低,遠近相和,驟然在天地間奏響一曲慷慨激昂的黃鐘禮樂,震得腳下大地都在瑟瑟顫抖。金光一瞬里破開彤雲,打在廟頂的瓦片上,折射出劌目怵心的耀芒。
三百年錦繡燒灰的靈界,宛如一堆死燼陡地濺上了火星,昔日的光輝與榮耀,都將從荒墟中浴火重生。
君如珩被眼前萬靈同賀的景象驚呆了,頃刻忘了刨問端由,只覺得頭暈腦漲,闐闐雷動鞭撻著耳膜,此間一切聲響都漸遠去,他仿佛置身另一個世界。
神遊時轉身顧盼,看見了牆面青磚上雕刻的銘文,君如珩迷濛的思緒清醒了一剎。
「這座廟,起於十五年前?」他沉吟片刻,問道。
陳英指尖輕撫那塊有些年頭的碑文,頷首道:「正是十五年前,己亥年,歲星當令。太平之治的水面下,暗流漸漸湧現。」
天子一道政令,水淹八地,千傾良田、萬人性命,皆遭洪魔吞噬。夜不閉戶非良行,十室九空聞兒啼,甘州淪為了人間地獄。
聽到這裡,君如珩的手忽被人抓住,低頭一看,原是那沉默寡言的小道士不知何時偎來了身邊。
君如珩只當他害怕,安撫似的回握住那隻手,將他輕輕攬入懷中。
「百姓每日都在水深火熱之中受盡煎熬,他們雖還活著,卻看不到希望在哪,這些人發自內心覺得,甘州已是被神明遺忘之地。直到有天,一個得道高人出現了。」
陳英抬眼望向君如珩,語氣里忽而盈滿諸般複雜情愫。
「其實早在很久以前,甘州就流傳著一個傳說。終北之北的溟海有一座孤島,名曰三華巔,三界之尊的靈主畢方就棲居其上。他不僅是三界共主,亦是甘州之地的守護神。
「三百年前人靈大戰後,靈界落敗,靈主殞身殉道。人皇不許再提起這個名號,但民間對於他的供奉並未隨之停止,只不過都是私自為之罷了。
「然就在那場洪災過後,靈鳥現世濟困,讓這些可憐的人看到了一線曙光,甘州不是被遺忘之地,神靈仍然眷顧人間,比起一時的洪澇退去。這份失而復得的希望才最難得。」
君如珩心有戚戚焉,像是預感到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果然,陳英繼而說道:「所以,他們想在世代居住的地方建一座神廟,借著年復一年的香火供奉,留住這份神眷,也留全心中那點念想。」
心火不滅,人才不會輕易被黑暗打敗。但在諸靈形毀的大胤一朝,這種事情談何容易。官府不支持,在甫經大難的甘州,便是傾盡七村之力也難籌措齊建廟所需的銀錢。
所以。
「他們干起了走私的勾當。」君如珩想起陳英對搜查的兵士說,那批貨是運往虞家軍的,「褚臨雩跟胡人有勾結,難不成千秋王也牽涉其中?」
虞珞可是東宮的親舅舅,一旦被扣上裡通外國的帽子,褚堯本就不堪的名聲豈非再雪上加霜。
好在陳英解釋道:「虞珞所為,只是讓甘州百姓替自己走私軍糧,免去邊商代為周轉的中介費用。但這事不知怎麼被燕王知道了。」
於是乎,褚臨雩拿住這一把柄,脅迫虞珞利用這條線,替自己和胡人做火藥交易。殊不知半道卻為黃老三撞破,燕王擔心風聲走露,便假胡人之手屠盡七個村子三萬人的性命。
可憐像黃老三這樣的人,窮盡半生為造一座神龕,到了卻功敗垂成,還誤了卿卿性命。
也不知他死前有無後悔過,就像胤人埋怨褚堯那樣,怨恨神明的不開眼。
念及此,君如珩心頭無由被針尖挑了一下似的,酸痛得他直想掉淚。
他倏爾勾拳,重砸在陳英的下頜。骨頭錯位聲清晰可聞,對方愣是不閃不躲,反手一推將下巴歸攏,還站在原地似是在等下一擊。
君如珩並未罷手,忽而垂腕輕振,一團赤色蓮紋光焰在掌中顯形。當此時,千乘蚨口中低呼,身形騰挪間幻化出鋼鞭也似的蛇尾,照面直劈而來,皆被君如珩晃肩躲過。
「你想幹什麼?」她又氣又急地質問。
君如珩冷聲:「畢方一族生於天地,身佑萬民,行事本該光明磊落。無論三百年前恩怨如何,他既強占了京都衛的肉身,又與朝廷結下庇護一方的生死契。如今卻放任蠻夷殘殺甘州百姓而坐視不理,有此背信棄義之舉,不該挨這巴掌麼?」
「你知道什——」
「主君言之有理,」陳英慟聲打斷,「陳英甘願受罰。」
君如珩凝眸看他,道:「你既還稱呼我一聲主君,那我問你,為何胡人作惡時不現身阻攔,以致三萬百姓無辜枉死,怨氣經久不散,被人煉成了煞。九陰樞破,後果比當年洪災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你抬頭看看這間廟這尊像,你於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