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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如珩平生第一次體會到雙掌灌鉛的滋味。
揭,還是不揭?
就在他舉棋不定萬般躊躇時,扭曲動盪的靈場忽然恢復了片刻寧靜。
錯失的五感一瞬間盡數歸竅,角木窟依舊光線晦暗,四周鬼影幢幢的魔兵卻消失不見了。透過塌方的狹窄縫隙,山風吹進來陣陣非人的驚叫聲。
君如珩驟然一凜,靈場異動的餘威尚在,但他還是強打精神,縱出了一縷神識——
山林之間矢飛如雨,到處是令人耳痛的拉弦聲,灌叢時而急晃,弓箭手卻始終不見蹤影。滿目血光,甚而暈染了蟹殼青色的天空,眼前景象,只夠讓人想起「無邊煉獄」的形容。
窟中魔兵果然只是障眼法。洞口塌陷以後,「它們」便折回角木窟外,對河谷中等待接應的親兵痛下殺手。
起初,君如珩想不通和尚有什麼理由這樣做,直到飛魚服面的反光極快掠過眼角。
他當即意識到,坐鎮指揮這場偷襲的,正是下落不明的錦衣衛!
千絲萬縷在腦海中捋出一條清晰的脈絡,君如珩猜想,錦衣衛入青州以後的種種事端,都是和尚計劃中的一環。他的用意,不止在對褚堯動手,更是為了把行刺的罪名栽到錦衣衛頭上。
可,這又是因為什麼?
君如珩來不及細想,靈場的平靜未能持續太久,異動以更猛烈之勢捲土重來。他恍覺一股強大的吸力牽扯住那縷神識,拼命往回拽。
兩廂糾纏間,他看見的最後一幕,卻是那些被搭救出的女子,在血雨腥風中顫若浮萍。
轟然一聲,視線復歸黑暗。
君如珩再度與光明絕緣,但對於環境的恐懼很快被其他更強烈的情感掩埋。這次,他出手迅疾且穩,不帶一絲一毫的戰慄。七顆斷魂釘鬆動的瞬間,一股凜然但鮮活的氣息兜頭將他吞沒。
叢虎原就根基不穩,此刻怒氣上涌,竟成了第一個被勾出心魔之人。
尤其在他得知欺瞞主君、間接造成陳英之死的就是眼前這個人後,胸腔內殺意霎時飽漲到極點。
虎爪挾勁風而至,伴著霹靂一聲沉吼,震得兩壁岩石簌簌直掉。褚堯未及反應,本能晃肩躲開,叢虎撲了個空,慣性帶出的衝擊力生生把幾人合抱粗的岩柱攔腰撞斷。
他滾地翻身而起,虎尾倒豎起來一剪,迅疾無匹地斜掃向褚堯。
這回,褚堯站定在那,沒有再躲,一身白衣從頭到腳鮮紅醒目,說不清沾上了誰的血。
短短几瞬里,褚堯突然清醒過來,他意識到自己已墮入旁人設計的陷阱,聰慧如他,甚至洞穿了心魔的真實面目。
所謂七情六慾,最傷人者唯「自恨」而已。
它一遍遍回放那些既往不諫的過去,也旨在振聾發聵地提醒自己,是他的愛,從身到心摧毀了君如珩。
當認清這點,褚堯比任何時候都希望把自己從這個世上徹底劃掉。即便知道是場陰謀,他亦寧可放棄抵抗,選擇清醒著沉淪。
鋒利的虎爪距離心口只一步之遙,原已啞掉的鈴鐺聲忽又響起。
叮鈴。
叮鈴。
「褚知白,醒醒……」
「褚知白。」
你還要,帶我回家。
砰!
和尚手裡的鬼太歲被震飛出去,他不可思議地扭轉臉,看向刑台上突然動作的褚雲卿。
第69章
他無法想像一個身中數顆斷魂釘的凡人, 竟能爆發出這樣強的力量。
「你怎麼,這不可能……」寄頓人身的千乘族就等於捨棄了一身靈骨,再如何也不可能敵得過斷魂釘的威懾。
玉霄同樣驚愕地望向僅靠一己之力打斷靈場異動的愛人。
褚雲卿微微側首, 在手臂間蹭去了遮擋視線的額發。他明明看不見玉霄,卻憑藉空氣里那點若隱若現的花香, 和情人間得天獨厚的感應, 精準地尋覓到她所在的位置。
「霄兒。」
他虛弱開口。
「還記得當日咱們一起放的河燈嗎?」
玉霄怎麼可能忘記。
褚雲卿輕笑道:「其實那會, 你不讓我看你在河燈上寫的心愿, 但我還是偷偷瞧見了。」
「心愿說出口就不靈了!」一川流光映亮了姑娘柔美的臉龐,她側身擋住手裡的紅箋, 眉眼熠熠, 「你快把臉轉過去。」
「花滿渚, 酒滿甌, 萬頃波中得自由。」
褚雲卿緩聲念著——這是前人的詞句。他知道,玉霄不僅想借這句詞表達對自由的渴望,更寄託了她對他們今後生活的暢想。
一雙人, 看罷春華秋實,再歷夏蟬冬雪。半生歸來浮一盅, 醒時笑望波,醉後與君同。
說白了也就這麼點念想, 「怪我,不該偷瞧卻還是瞧見了, 觸怒天意, 連累了你一片心。」
褚雲卿面白如紙, 說不了幾句話就喘似風箱, 被斷魂釘鑿穿的肢干洶洶向外滲著血,玉霄見狀心痛如搗。
施法扭曲靈場差不多耗光了她畢生修為, 試圖靠近,轉而就被當空落下的佛光彈飛出去。玉霄並不死心,拖著殘軀,一點一點爬向刑台,隔著看不見的天塹,顫抖著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