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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如珩心如刀割,卻也知道此言不虛。不知過了多久,外間傳來一聲悶哼,喧雜終於停了下來。
黃老三捂著脖子,晃晃悠悠站起身,他臉色慘然,看見閃身而出的君如珩和陳英,非但沒生氣二人袖手旁觀,反而鬆了口氣。
「幸好你們剛剛沒出來,否則我真怕自己撐不住,死在半道上,身上這點銀子都沒個人託付。」
君如珩跟陳英對視一眼,竟都哽住,目光里有種說不出的複雜。
良久,還是陳英道:「交給我,你放心就是。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不如一道託付了,老漢決不負你。」
黃老三哆嗦著手,半天才扯開褡褳內側的隱秘暗袋,倒出藏在里頭的銅板,一枚一枚數得仔細。渾無血色的臉上突然綻開一抹笑,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真心。
「五十兩,夠了。」
他轉向陳英,「事出緊急,不然我也信不過你個癲老漢。你把這錢交給山上神鳥廟的和尚,告訴他這是朔連村七百戶人家的香油錢,等恩公的金身落成,一定記得知會我們。」
「那你呢?」君如珩問道。
黃老三搖搖腦袋,罵了句「奶奶的,這幫龜孫下手真狠」,又道:「我得跟緊回去告訴村里,燕王這批貨是賣給胡人的,別給人當刀子使了還不知道。」
望著他踉蹌而去的背影,和身後一長串殷紅刺目的血跡,君如珩再也控制不好表情。
「他此去,是又要重複一遍方才的情形,對嗎?」
陳英道:「六合冢內,執念往復,生生死死,再無止境。」
君如珩記得黃老三脖上刀傷的樣子,聲調陡沉:「朔連,毗安,木林……七個村的村民都是死在胡人之手?」
得到陳英的無聲承認,君如珩猛地揪住他衣領:「炎兵不是身負護佑一方的職責嗎,你們就是這樣放任胡人戕害自家百姓?陳英,你難辭其咎。」
少年眉目清正,怒目時崢嶸氣度頓顯。他立在那,一根脊柱插天,有如挺立的龍骨。他周身漸攏起一種霸氣,不再是江湖客那種懲惡鋤奸的單薄俠義,而是一種扛鼎天下,執掌山河的王者之相。
陳英怔怔地,目中陡然流露出得見故人的狂喜之色。他沒有正面回答,一隻手搭在君如珩肩上。
「黃老三的執念,只差最後一步便真相大白。你就不想知道,他們苦心供奉的神明,到底是誰嗎?」
第30章
黃老三口中的神廟坐落在山高林密處, 滿目蓊鬱遮擋了寺廟的黃牆黑瓦,要不是陳英提醒,君如珩真沒留意到這裡還有一座廟。
四面闃無人聲, 只有空谷快風與鳥鳴相和。草木雖盛,但在道旁的灌木叢間, 卻肉眼可見一條被人踩出來的小徑。深深淺淺的腳印和車轍印重疊交錯, 有些時日已久, 想來都是附近村民建廟時留下的。
進山的路上, 君如珩還隨手撿了一個小道士,瘦得跟小雞子似的, 遍身髒污, 胸前挎了只破爛不堪的乾坤袋, 鼓鼓囊囊, 裡面不知裝了什麼寶貝。
說來也是奇怪,自入六合冢以後,君如珩還沒見到無關人等。那孩子沉鬱寡言, 一路行來壓根沒說幾個字,君如珩也分不清他究竟是生人還是死靈。
小道士一見君如珩, 便扯住他衣角不放,乞求同行的意思溢於言表。
那孩子生得無甚特別, 只一雙眼睛格外靈動,眸光像燃在霜夜裡的星辰。君如珩觸目怔忡, 恍然被勾起某種熟悉的感覺。
六合冢內惡煞橫行, 如此小靈幾時被生吞了也未可知。君如珩沒有多話, 只讓陳英用腰帶把小道士拴身上。
山路崎嶇, 這小身板不留神便要摔個筋斷骨折。
隨著神廟的靠近,腦海中塵封的記憶如有感應般逐漸活絡。
君如珩有些按捺不住, 抬腳剛要上,陳英忽而沉靜道:「山路不好走,我送您一程。」
話音未落,金光乍現,一隻青羽青喙的四足巨鳥匍身在前,羽翼輕扇便帶起一股勁流。
「原來這才是他的真身。」
君如珩思忖有頃,還是踏上了鳥背。這時忽覺肩上一沉,回頭見那小道士也趴了上來。
他對上君如珩的目光,沒吭腔,唇線輕抿,眼底仍似有星屑流轉。
君如珩笑笑作罷,只道:「抓緊了。」
小道士聞言果然收緊手臂,別看他瘦,力氣卻不小,箍在君如珩腰間的手恨不能將那節腰身折斷了一樣。
神廟比君如珩想像中要逼仄,牆上漆繪與雕刻卻無一處不精巧,看得出建造之人費心靡多。神廟尚未完全竣工,香壇正中的塑像卻是立了起來。
從後繞到前,透過長明燈的杳杳昏光,君如珩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塑像面容,而是一個瘦削單薄的身影。
蛇女跪在神像前,合掌閉眸,聽見殿外聲響方緩緩抬動眼瞼,目中自有一股清透的英氣流轉。
「主君在上,請受千乘蚨一拜。」
蛇女突兀出語,君如珩一時也不知她拜的誰,本能抬頭看向那塑像,驀地僵住。
神像龐大如椽,高足足有數十米,本體是一隻遍身赤羽白文的靈鳥。金箔丹漆相襯,可見貴重無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