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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也不等人回答,轉身就往刑室走去——
那裡,人屠王的身體與畢方精魂相融合,只差最後一步。
蜂雲谷的丹藥會讓她每天有一炷香的離魂時刻,她不想在千乘雪面前暴露這點。
然而千乘蚨沒走出幾步,太陽穴猛然像被銀針刺了下,她面色一呆,眼神漸漸呈現一種混沌的迷茫。
千乘雪勝券在握地一笑,躡步走上了前。
*
君如珩那頭被眼前人看得渾身發毛。
他不自覺撇開目光,挪動幾小步,碰了碰褚堯袖口。
來人見狀,僅有的那隻手握拳抵在唇邊,緩咳了幾聲。
「阿堯——」
「舅舅。」褚堯率先出聲,側身擋了君如珩,道:「您怎麼來了?」
虞珞把眼一睨:「怎麼,舅舅想見外甥,還須提前報備嗎。」
因昭柔皇后的緣故,東宮同這位小舅舅的關係向來親厚,只二人皆是內斂的性子,褚堯在人前並不怎麼懂得表達感情。
他半刻無話,虞珞也不計較,神色微肅:「此番除了探親,亦是我奉聖上之命,前來處置七村命案的善後事宜。」
褚堯聞言略驚:「父皇派來的欽差是您?」
虞珞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他身上打了個轉,隨即投向君如珩:「你就是那隻靈鳥?」
君如珩方才那種不自在感更強烈了。
平心而論,虞珞並沒有武將常見的粗獷之氣,反倒生得清雋白淨,風度卓越,往哪一站,無端使人想起「公子世無雙」的詩句。
但只要和他在一起待久了,那種感覺就會慢慢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種從屍山血海中淬鍊出的威勢,壓得人無法喘息,甚而可以忽視那條斷臂的存在。
君如珩在這一刻想起了與這位小王爺有關的某些傳聞。
譬如當年虞鶴齡戰死,被恨他入骨的胡人割下首級,懸掛在城牆之上挑釁示威。
胡人滿心以為,身為人子的虞珞會不計一切代價搶回父親的頭顱,伺時便可將虞家軍一網打盡。
可是他沒有。
虞鶴齡的首級就那樣在烈日下暴曬三日,直到腐爛發臭引得禿鷲爭相啄食,虞珞始終沒有出現。
然而就在敵人失去耐心,預備將那團腐肉仍去餵野狗時,虞珞突率臨陣集結的三萬人馬,趁夜色殺進胡人營帳,到東方既白時,連條狗也沒給對方剩下。
虞珞的胳膊也是在那晚被胡刀齊根斬斷,而他生生忍著劇痛,從敵人手里搶回早已不辨面目的父親。
從以上傳聞,君如珩大抵得出結論:虞姓這一支,包括褚堯,骨子裡都長著執拗,一旦啞忍過了頭,就會淪為太阿倒持的反例。
而這也是他最擔心的。
「是個好坯子。」
「啊?」
君如珩茫然抬眼,就見虞珞已經收回目光,轉而對褚堯道:「聖旨中還有些話,臣需單獨向殿下稟報。」
言下之意,就是在攆人了。
君如珩直到踏出房門的那刻,籠罩在心頭的沮喪情緒忽然到達頂峰。
原因無他,因為靈寵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的侷促不全然針對「小王爺」,而更多要歸因於——「那是褚知白的舅舅。」
第43章
褚堯抬頭望天, 哪怕過了辰時仍是鐵青之色,靄靄濃雲從沙漠那頭直壓到廊檐下,心口無由突突跳得厲害。
「反噬龍脈的計劃, 知之者不過那幾個,都是孤身邊值得信任之人。父皇絕無可能知曉。」
虞珞負在身後的手掐紅了指尖, 搶一步上前, 空蕩蕩的袖管激烈晃蕩著:「你真動了那樣的心思?你明知道今上對龍脈看得有多重, 一旦他坐實了此事, 我就是再斷一臂,也保不住你!」
褚堯面上略無表情, 目光經過那節袖管時卻染了些許哀傷:「舅舅以為, 即便搭上整個虞家, 父皇就能輕易放過我, 也放過你嗎?」
虞珞啞然。
沉寂間,土地在腳下似短暫地震顫了一下,褚堯心臟跳動得更加厲害。
但外表依舊維持著冷酷:「他不會。父皇對母親的怨恨, 和他對長生的渴求是一樣的。無論出於哪種原因的驅使,他都不會希望我們好過。事實上, 這些年釜底游魚的日子,舅舅也早就受夠了, 不是嗎?」
虞珞指甲深深嵌進肉里,骨節被他捏到發白, 末了卻似卸了勁般倏然鬆開。
「帝王是天, 天意不可違!虞家一門忠烈, 累世功勳, 我絕不容許任何人任何事玷污了虞氏清聲。」
話入正港,他肅聲道:「奉天子之命, 東宮暗通款曲勾結炎兵,欲對護國龍脈行不軌之事,其行可惡。然念吾兒年歲尚輕,或受奸人蒙蔽,許其將功折過,即日押送靈鳥返京,不得有誤!」
看著面色陰沉的東宮,虞珞稍稍緩和了口氣:「聖上雖不知從何聽說了噬靈祭一事,但究竟還顧念情面。等回了金陵,有舅舅替你斡旋,至少能勸聖上全你一條性命。」
不,不對。
褚堯慢慢垂下眼簾,過往數月間的林林總總,逐漸在腦海中串連成線。
武烈帝只怕早就對君如珩的身份起了懷疑,甘州之行,便是他為了驗證這一猜想而設置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