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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之微若有所思,這個時候,那股明顯異於藥香的味道又隨風飄進鼻竇。他腦中靈光一閃,是生犀。
在靈界漫長的歷史裡,流傳著這樣一個說法:生犀不敢燒,燃之有異香,沾衣帶……
人,能與鬼通。
虞殊從進宮起就沒出過這座武英殿,一聽說不必再受約束,玩心發作,當即跑得不見了人影。
褚堯吩咐宮人好生跟著,不緊不慢地轉身收拾好案上堆積成山的文牘,手拉開了常年遮擋的竹簾。
日曬一涌而入,將殿堂每個昏暗的角落盡數照亮。褚堯微微仰頸,過往的困頓似乎都被碾碎在強光下,所謂病弱,越發變得只停留在表面。
「讓天魁星大人久等了,這開宮後的第一杯茶,就請大人與孤同飲吧。」
聞坎輕車熟路地翻下屋檐,邁著鴨子步走到案邊,看了一眼碼放整齊的文書道:「殿下勤勉,一年來雖不得踏出東宮,朝堂之事倒也沒耽擱。眼下六部之中皆有您的人,若非如此,萬歲爺也不能這麼快兌現承諾。」
褚堯斟了茶,輕描淡寫道:「多虧了大人在外替孤奔走,這份用心,孤沒齒難忘。」
聞坎笑言「好說好說」,將袖一掩,唇碰到杯口忽又頓住:「殿下起勢,與天子式微也不無關係。」
褚堯聽懂了這句暗示,略挑起眉峰:「父皇的身子,當真已經壞到那地步了嗎?」
聞坎點點頭,道九陰樞的危機化解以後,武烈帝的身子就肉眼可見地衰頹下去,簡直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那之後,欽天監秘密遣人又入了幾回陰山圩,想是奉聖上之命欲故技重施,不過都見效甚微。甘州畢竟才經歷一場動盪,聖上行事不得不避忌著些,只好作罷。」
說到這裡,聞坎想起什麼似的:「怎麼,殿下連一點感應都沒有嗎?」
虞家和太子的百世氣運都與龍脈相連,武烈帝請人作法有違天意時理,換作從前,這報應早該落在東宮身上。
褚堯凝眉思索片刻,終是搖了搖頭。
聞坎卻立時興奮起來,道:「既然牽制殿下的最後一道枷鎖也沒有了,何不趁聖上病重......」
「現在還不是時候。」褚堯斷然拒絕,「孤知道,大人急於借龍血破了欽天監的聽獬樓,但眼下孤留著他,還有用途。」
聞坎明了:「殿下是想引出那個和尚?」
「外祖之死,告與孤氣運一事,還有血覆龍脈的法子。孤隱隱感覺得到,那和尚做這些並非單純針對虞家。」回想起和尚在一線天說的話,褚堯略見遲疑地道,「他對父皇,似乎有著與孤同樣深的怨念。」
聞坎擰著眉,還在思考這句話的意思,褚堯已先問道:「孤讓大人辦的事情如何了?」
聞坎:「卑職按照殿下囑咐,循著傳言散播的軌跡,一年來訪遍了那雲遊僧人出沒過的地方,試圖挖出他的來歷身份。可奇怪之處在於,那和尚每每出現,都是假以弘法之名,按說見過他的人應該不少。但事後不管卑職用什麼辦法,竟無一人能回想起他的模樣。」
褚堯側眸:「失憶?」
「這種目的明確的遺忘,絕非一般的失憶可以解釋。倒更像是,靈力造成的失魂。」
聞坎侃侃而談:「據我所知,靈界三大家族中,以畢方修為最高,千乘擅長操縱靈識,而這種蠱惑人心的本事,便只剩下塗山狐族——殿下想到了什麼?」
褚堯眸光微動,半刻道:「倘若孤沒有記錯,燕世子身邊就曾豢養過一隻白面狐。可是它早在太廟洗靈時,便已經死了。」
聞坎說:「殿下有所不知,燕王當年抱回那小狐時,其實是黑白兩隻。白面狐的靈力純正,就留給褚晏當寵物養在身邊,那隻墨尾狐根骨雜糅,似惡非善,燕王后來如何處置的,卻無人知曉。」
如今看來,千乘雪奪舍燕王以後,身邊出現的黑袍士,便是當年那隻墨尾狐了。
不過這與自己要找的和尚又有什麼關係?
褚堯轉動著茶蓋,看向聞坎,靜靜等待他的下文。
「儘管目擊者失去了記憶,但小老兒這一手探靈的本事,也不是浪得虛名。」聞坎語氣間頗有幾分自得,他說,「卑職探進那些百姓的靈識,終於從一堆雞零狗碎里找到了線索。殿下請看。」
聞坎拈動鬍鬚,略抬抬手指,不動聲色地掐訣成印。
褚堯眼前頓如海市蜃樓般,重現一個圓形法壇。穿著灰色僧服的和尚從台階上走下來,行至褚堯身邊揖禮,抬頭時笑意盈眼,使人不自覺被那雙眼睛吸引,霎時恍惚。
好在聞坎及時將他喚醒:「殿下看清楚,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誰?」
褚堯神識一凜,跳脫出目擊者的視角,驚愕地發現,眼前之人的臉不知何時竟變成了黑袍的。
他和聞坎對視一眼,後者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否認道:「並非易容或者奪舍那麼簡單。」
聞坎意識到事有蹊蹺,隨即擴大了調查範圍,結果發現除黑袍外,和尚現身時,還曾借用過許多張不同的面孔。與之相對的,他也繼承了那些人的看家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