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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村的時候,路邊有村民起爐燒水,用的正是這枚火鐮。可卑職當時並未聽到刮擦的聲音,火苗就生了起來。卑職覺得奇怪,趁人不注意拿了火鐮細看,這才發現。」
將離話音一凝,「這上頭,竟連塊火石都沒有。」
君如珩反應極快:「你是想說,這裡的村民生火,都不需藉助外力。」
如此絕技,非天生親火的炎兵不能辦到。
至此,君如珩的臉色已經凝固到冰點,心中驀然划過一個大膽的猜測。
「你,叫醒周冠儒,讓他連夜去信州府黃籍庫,查明這幾個出現煞氣的村莊,總人口加起來有多少。現在就去!」
看君如珩聲色俱厲的樣子,將離片刻不敢耽擱,一陣風似的去了。
君如珩燈下神遊,仲夏的風吹在身上,竟叫人覺出砭骨的寒意。
「父皇,不要……」枕席間傳來褚堯不安的囈語,君如珩扭頭,見他鬢邊皆是冷汗,睡夢中的臉龐布滿了惶遽。
那夢囈過分驚慌,引得君如珩不自覺俯身去瞧。適才的癲狂已隨酒氣散得乾淨,他在夢裡是那樣無助。
「皇后故去那晚,是殿下的生辰。因多飲了一杯酒,他在皇后病榻前睡著了,沒能聽見她的傳喚。皇后喘症發作,當夜便香消玉殞。
「那以後,東宮與皇帝之間就有了隔閡,他也一直覺得是自己害死了母親。往後殿下再飲酒,只在他最難過的時候。」
將離的話言猶在耳,君如珩端詳著褚堯,從那些坦蕩的虛偽的真假面具下,看到了一顆被愧疚鑿穿,如浮萍般無著無落的心。
他忽就明白了東宮所謂的不擇手段,和那偶然流露出的偏執。
辦好炎兵的差事,也許不止為了自己,更是褚堯向人證明,他也能保護好身邊人。
「父皇,我不會再害死任何人,求你,別埋了母后……」
君如珩握住褚堯帶顫的指尖,冰冷觸及火熱的一瞬間,應激般往回縮,但被君如珩堅定地握緊,逐漸安靜下來。
君如珩低下頭,碰到了褚堯額心。
這世上哪有人真的纖塵不染,只看有無哪個幸運,能遇上替他撣塵的人。
「三萬,加在一起,剛好是三萬炎兵的數量。」周冠儒捏著甘州府連夜送來的邸報,面白如紙,冷汗止不住地從額角滲落。
他白著唇,抬頭看向褚堯:「倘若這三萬人都是為炎兵奪舍,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沒有死難者,卻有駁天煞氣出現。孽障肆殺百姓,罪不容誅!殿下當儘快回稟金陵,毀去這些畜牲的命盤,為我無辜枉死的甘州子民討還公道!」
褚堯宿醉未醒,這會頭正炸開似的疼。
聽著周冠儒的聒噪,他緩捏額心,問道:「這些都只是大人的猜測而已。即便斷定炎兵取村民而代之,也不能據此推論,他們就是命案的始作俑者。更無法預知,毀掉命盤,是否真的就能徹底消弭煞氣。」
周冠儒一噎,忽地寒了顏色,恭敬的假面被撕開,底下儘是如敗絮般沉積數年的怨憎。
「十五年前,殿下以一人之身害苦了甘州八縣百姓,心中就當真半點愧疚都沒有嗎?便是為了贖罪,您此刻也不該攔著我上報炎兵之事。還是說,在您眼裡當年之事根本就是理所應當?」
「儲君面前,大人慎言!」將離出聲斷喝。
周冠儒連連冷笑:「下官敬畏皇權,更信奉天理,若不能為子民出頭,還有什麼臉面忝為父母官,不如辭了罷!」
將離嚇了一跳,東宮此行乃是為了緝拿燕王,真要把一方同知逼得辭官,傳回去不定被人怎麼編排。
他剛要打圓場,忽聽褚堯凜聲道:「大人裁決諸事,原來全憑一個『情』字。不問就裡,不明是非,我大胤官員便就是這樣空有一腔渾血,唯獨忘長了腦子麼!」
周冠儒眼底劇震,忘我地踉蹌幾步,要不是將離眼疾手快,他一頭栽倒了也未可知。
「聖人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造孽,造孽啊......」
周冠儒失神喃喃,忽被院外一陣吵嚷聲吸引了注意力。
「小爺兩隻眼睛都看見了你行跡鬼祟地進了屋,還敢說沒有。拿了什麼麻溜交出來吧,別逼小爺動手。」君如珩清亮的少年音很是出眾。
黃老三明顯有些底氣不足:「你這外鄉佬也忒不講道理,我好心收留你們,反被倒打一耙——怎麼著,你還想動手不成?」
眾人聽聲不好,褚堯早已先一步打簾而出。
方寸大的庭院,少年身形騰挪如飛,每招每式看似兇狠,實則都留給對手足夠的反應餘地。
換作真的炎兵,此刻無論如何不該只有被動挨打的份。
可偏偏那個黃老三倉皇招架幾下,便開始抱頭鼠竄。君如珩眼底藏鋒,身形稍頓,他緩抬手,一團半透的蓮紋光焰躍然掌間。
「赤色蓮引!」將離低聲驚呼。
天地萬物,皆為五行之屬,同道相生者,亦遵循強克弱從的道理。
炎兵與畢方鳥同歸火系,卻有陰陽之分。修為足夠強大的靈鳥能夠聚集陽火之氣,幻化成蓮,催逼出屬於炎兵的陰火。
這下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靈鳥無故發難,是為了驗證炎兵奪舍一說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