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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褚堯什麼都不為。
有道是,愧疚是揳開心防最有效的利刃。
君如珩本該很純粹的心思里莫名摻雜了許多複雜情感,他不禁抱怨,原身的人設里怎就沒有忘恩負義這一條?
褚堯略微掙扎,君如珩反倒壓得更緊。掌中人緩慢轉身,卻因視線模糊打了個趔趄,倉促間勾住了君如珩的腰帶。
猛一下將人帶向自己。
這不是君如珩第一次近距離打量這位病美人太子,但不得不承認,人在不同心境下的審美也迥乎不同。
對方銜著藥香的呼吸拂打在面頰,君如珩抿濕了唇,仍驅不散無端湧起的燥意。他目光侷促得無處安放,順著眼梢、鼻樑,最後定在那雙剛被潤過,泛著盈盈水光的,鮮亮的唇。
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緊繃起來。
褚堯毫無察覺,只趁機抽出被按住的手,反覆其上,「你若覺得難安,不如答應孤一件事可好?」
「什麼?」君如珩問完,就隱隱感到自己像是落了套。
指尖在掌心繭上打著轉,另一隻手沿腰帶環繞其後,褚堯眉峰微不可查地一挑。
那麼細,勁勁兒的。
窗外虬枝海棠不動聲色地壓過新竹,他語聲愈發坦蕩:「天啟難得一遇,孤也想趁今日好好長個見識。」
*
褚晏打從入城以來,心緒就沒有安定過。
他煩悶地灌著燒酒,那隻叫塗山的畜牲上前親熱地蹭了蹭他褲管,被一腳踹出幾米遠,嗷嗷慘叫著翻滾不止。
「跟誰學的狗八脾氣。」褚晏嘴裡罵著,餘光瞟見樓下大街抬著青石招搖過市的官差,一股無名火直躥顱頂。
真他媽會見風使舵。
說起來城外也不知出了什麼岔子,約定好進城就動手,卻遲遲不見信號。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數,褚晏本就搖擺不定的內心,越發倍感煎熬。
他酒氣上涌,晃晃悠悠走過去把半掩的窗推開,沸反人聲一下湧進屋內。
夾道都是看熱鬧的老百姓,隔著攢動的人頭,褚晏目光一下被某處吸引了。
緋衣瀲灩,青衫秀頎。一弧玄錦束出窄而有力的腰身,兩葉寬袖帶起恍如謫仙的風度。兩個人光是站在一起,便勝卻凡塵喧囂無數。
褚晏的神情越發陰鷙。
緋衣少年偏頭說了句什麼,青衫男子抽出掩在袖底的手,指間似還夾著關東糖之類的東西,動作緩徐地餵到那少年唇邊。
褚晏掌中酒杯「啪」地捏碎。
嗜甜是鳥兒的天性,君如珩不過隨口說說,沒曾想褚堯竟真的掏出了不知什麼時候買的關東糖。
君如珩望著那雙沁了笑意的眼,鬼使神差地咬住遞到嘴邊的糖,忽又起了點惡作劇的心思。
趁人不注意探出一點舌尖,勾舔過那細膩的指縫。
褚堯看在眼裡,笑容不改。
「問你話呢,那姓遲的郎中到底什麼來頭,」君如珩嘴裡塞著糖,說話含含糊糊,「那麼狂。」
說不上為什麼,他就是看不慣除了自己外,還有旁人敢對東宮不敬。
褚堯笑笑,「六指神醫遲墨的獨子。十個太醫院首也不抵他醫術萬一。江湖遊歷慣了,難免就不大講規矩。」
君如珩「哦」一聲,旋即納悶,褚堯這個金尊玉貴的天家子,怎麼會和江湖游醫扯上關係?
沒等他發問,圍觀人群里忽傳來極其刺耳的議論聲。
「什麼紫薇坐命,就是災星罷了。當初欽天監說的天花亂墜,什麼太子出生乃吉兆,能給我大胤帶來福氣,結果呢?」
「漫說這些年天災人禍不斷,聽說就連太子自個也是多災多病,哪像個有福的樣子。」
「噓,仔細隔牆有耳……」
百姓們心裡想什麼,就直言不諱,未必存了壞心思。可正是這些不過腦子的大實話,往往才最傷人。
君如珩聽不下去了,騰地轉身:「一國氣運好壞,上有君臣廟堂,下有漁樵耕讀,又怎是一個人能決定的。看你們一個個正當盛年,不信人力信鬼神,日子過得艱難,真是半點不稀奇!」
夾槍帶棒一襲話,聽得那些百姓面上掛不住。
為首者把眼一瞪:「你這種『執挎』子弟懂什麼,就因為那個病秧子,皇帝聽信巫師鬼話,破圩引水澆灌龍脈,只為給他一人改命!當年夏天,陰山圩附近十多個村莊被山洪倒灌淹沒,幾千條人命啊,就這麼白白葬送了!他不是禍害是什麼?」
君如珩征愣住,系統及時上線解說。
【陰山曾為上古七十二靈窟之一,數百年前靈界內亂,先主君衍窮盡畢生修為,將三千叛軍鎮壓在陰山之下。後又過了數十年,原本陰氣深重之地竟幻化出至純靈脈,傳聞有逆轉乾坤陰陽的妙途,謂之龍脈。】
君如想起褚堯在船上時說的那句「陰山圩後,孤真的不願有人再因為我而死」,下意識回眸,身後哪還有那人的影子!
腦袋「嗡」地一大,君如珩第一反應是褚堯被這些人的話戳中隱痛,所以悄悄走開。都說殘缺之人的心思比一般人更細膩,君如珩擔心褚堯鑽牛角尖,更怕他一個半瞎在這種人流如織的街頭有個閃失。
那自己的光復大計可真就付諸東流了。
君如珩暗罵一句,忙不迭搜尋起褚堯的身影。就在這時,不遠處那塊八人環抱的大青石轟然發出一聲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