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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笑愚起初不在意,錦衣衛天子之師的名頭絕非浪得虛名。可漸漸地,他發現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那些伏兵打不死、殺不光,骨斷以後還能重續,鮮血流盡亦可再生。
魔兵!
遲笑愚無法想像,在這荒無人煙的千山窟中,何以會有這樣一支魔兵的存在。他尚未想明白此間蹊蹺,跟隨其後的錦衣衛就已全軍覆沒。
而他自己也身中數箭倒地不治,醒來便在這個山洞中。
他沒有死,但活著也並不輕鬆,那天軍中袍澤的悽厲慘呼時時迴蕩在耳邊,讓這具傷痕累累的殘軀更加飽受摧殘。偌大山野聽不見一絲聲響,別說人,就是連一隻飛禽走獸也看不見。
遲笑愚情知求救沒了可能,陷入深深的絕望。這種心理上的折磨遠比□□更殘酷百倍,隨著山洞中最後一點可扒的草根也被蠶食殆盡,遲笑愚的情緒已在崩潰邊緣反覆遊走。
擊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是父親留下來的筆記,還有那個未明出處的質問聲。
他不知道做這一切的人是誰,有何意圖,但他知道,對方的目的已經達成。
遲笑愚望著眼前林瘴沆碭,白霧交纏疊錯,在沉重天光的掩映下,竟意外透出一絲駭人的深黑。
透過那團非黑非白、情狀詭異的山霧,他又看見了蜂雲谷陷入汪洋火海的情形。
變成一具焦屍的小師弟,沒了半截舌頭的大師兄,還有、還有......
穿著兒子送的新衣、鮮血流淌一地的他的父親。
噩夢從來沒有消失,它紮根在心穴深處,只要人表現出一點脆弱,就會伺機而動。
遲笑愚快喘不上氣了,胸口業已化膿的傷痕又在劇烈作痛。昔年夢魘還未散開,一個全新的場景又一次浮現在他眼前。
第78章
「奉天承運皇帝, 詔曰:錦衣衛指揮僉事遲笑愚勾連羌族,戕害皇儲,其行可惡, 百死難贖。茲以十日為限,首惡若主動投案, 則遲家上下可行豁免, 若不然, 則以包庇罪論處。欽此。」
聖旨既下, 燭龍、襄龍二衛聞令而動,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遲府眾人羈押, 後又緹騎四出, 打著緝拿要犯的旗號, 大肆搜尋倖免於當年慘禍的蜂雲谷徒眾。
就在遲笑愚被困深山的三日, 蜂雲谷散落各地的徒眾遭到了一場近乎清洗的屠殺。
遲笑愚明白,一定是這本摸骨筆記的失蹤,勾起了人皇的警覺。
偏巧就在這個時候, 錦衣衛襲擊東宮一事傳來,這讓他不得不把兩件事情聯繫到一起, 於是更加認定遲笑愚必然知道了什麼,而筆記失竊也與他脫不開干係。
出於對秘密泄露的恐懼, 人皇此刻殺人滅口的心情定然已經迫不及待。
天子衛逼問、殘殺蜂雲谷徒眾的情形,透過浮於半空的幻境, 無比真實地重現在遲笑愚面前。
「我, 我不知道少谷主在哪, 我只是一個大夫......」
手起刀落, 血濺三尺。
「少谷主不會勾連外族!這是污衊,赤裸裸的污衊!啊——」
烙鐵燒得滾燙, 連皮帶肉從人身上揭下來時,遲笑愚甚至嗅到了一絲焦糊味。
悽厲的哭號不絕於耳,字字聲聲仿佛鋼針一樣往心窩裡扎。
他喉頭頓時湧起一股異樣,銜著那腥味,舌根微微發麻。
「我蜂雲谷行醫百年,為救人,連珍室都毀了。何至於,何至於淪落到如此下場!」
眼耳鼻舌俱是折磨,遲笑愚閉目又掩耳,眉間三道深刻的摺痕,寓示了他此刻正經歷著非人的痛苦。
然而無論他用何種方式逃避,同門遇難的慘景始終在眼前揮之不去,泣血的控訴更如擂鼓般狠狠衝撞著他的耳膜,逐漸與滅門那日的夢魘交織纏繞到了一起。
「何、何至於此.......」
伴著那些質問,遲笑愚周身血液翻騰如沸,四肢冰冷得厲害,心臟卻像是架在烈火上炙烤。
他入魔似的反覆念叨著四個字,每念一次,臉頰青筋便暴突一分,仿佛強迫自己把同樣的疑問咬碎了,和著血吞下去。
可那豈止是幾個普普通通的字眼,而根本就是淬了父親和同門鮮血的鋼刀。遲笑愚咽不下去,反倒把自己割得鮮血淋漓,直忍到面容都扭曲變了形。
就在這時候,令人如墮修羅的慘叫聲忽然寂了寂。混沌間,一個溫和卻又蠱惑的聲線冷不丁響起。
「蜂雲谷以懸壺濟世為信條,到頭來換來的是什麼?只因一人野心,你父與同門數年前橫死惡靈手下,如今十數年過去,他還是不肯放過你。人世三千劫,遇痴不可救。苦海無涯,施主,早日登岸吶。善哉,善哉......」
遲笑愚渾身顫抖在這一句佛號里慢慢平靜下來,他面上猙獰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令人更加心驚的沉沉鬱色。
「何......何、至、於、此!」
「別上他的當,穩住心神!」
就在遲笑愚心魔呼之欲出的當口,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千乘蚨凌空疾撲時橫笛在手,笛音驟然之間響起,打斷了縈繞在遲笑愚腦海中的低語。
他猛一抽搐,隨即像泄了氣的皮球癱軟下去。千乘蚨攔手接住,青光一線探入遲笑愚神識,感知片刻後,錯愕地吐露出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