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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如珩看在眼裡,把傘往他那邊推回了一些,不動聲色地說:「天寒,殿下好生珍重。」
褚堯僵冷到快失去知覺的身軀,因這短短几個字,又覺出一點暖意。
他並未如君如珩想的那樣,表現出莫大錯愕,而是抬手接了片雪花,神色淡定:「主君不妨說說看。」
君如珩看著他,反問道:「聽上去,殿下心中已有猜想?」
符光乍現,雪花在掌中維持住固態,褚堯言簡意賅:「褚雲卿臨死前曾留下過隻言片語,也經玉霄之口一併對孤道來。」
君如珩笑了,猝然出手,同拈了一片雪花在指間:「不如瞧瞧我與殿下的默契如何?」
等到都寫完,兩只手各自攥拳,並放在了一起。期間掌沿不經意觸碰到對方,褚堯毫無徵兆地臉頰發起燙來。
說來真是見鬼了,他們明明已經做過世上最親密無間的事,可褚堯竟還會為這平平無奇的一觸感到心跳加快。
「我數一二三,」君如珩的聲音再響起,「一起攤開。」
「一。」
「二。」
「三——」
褚堯攤開掌,雪花在手心凝成晶體狀的兩個字——「人皇」。
而君如珩寫的則是,「換骨重生」。
雪下得更大了。
那場大雪過後,青州春回仿佛就在一夜之間。
逐漸暖和起來的時氣很適合將養,東宮傷勢大好的同時,前線叛亂被徹底鎮壓的消息也傳了回來。
「此番大勝雖是意料中事,但宗室兵敗如山倒,守備軍一路追擊如入無人之地,也著實順利得出乎下官意外。」青州知府駱敏念著軍報,笑著說,「倒似有哪路神靈,暗中襄助一般。」
第73章
彼時褚堯剛把一捧土揚掉, 袍裾袖口沾了一圈泥,他直起身,拄著鋤頭擦去額間細汗:「神助?」
駱敏頭回與東宮打交道, 聽說是個病美人。如今見他對著一棵鳳凰花樹深耕易耨的模樣,心裡直犯嘀咕, 嘴上卻不敢怠慢。
「可不是神了嗎?咱們的人還沒動手, 那頭就跟撞鬼似的, 要麼行軍途中偶遇山洪, 要麼紮寨的營地突遭大火,兵馬未動先折損了大半, 守備軍沒費一兵一卒, 就將對方首將盡數俘獲。」
駱敏話裡帶了點惋惜。
褚堯目光輕斜:「怎麼了?」
駱敏回過神, 貼著笑臉道:「可惜那幫人皆是短命的, 好端端進的戰俘營,才隔一夜,不知怎麼氣性上來了, 不約而同齊齊就死。去的倒還算體面,約摸是服了什麼毒, 瞧著就跟睡著了一樣。您說奇不奇?」
駱敏原是想用些手段,逼著這些人自願散財保命。如此, 不僅今上修葺皇陵的錢有了著落,保不齊還能餘下點流進自個的腰包。
他話雖沒說破, 但褚堯顯然很快意會到了。
「人死萬事休, 何必非得刨根究底。」褚堯有意不接話茬, 專挑結塊的硬土落鋤, 撬鬆了再一點一點碾碎,「著人妥善料理屍體, 記得埋深點,別到時候鬧出疫病來。」
埋深了,便無人知曉那些褚氏宗親是橫死還是自盡,自然也就不會知道他們的魂魄已然不在靈府這件事。
千乘族鳩占鵲巢,借著皇室肉身橫行人間幾百年,身當靈主的君如珩為清理門戶,這才選擇暗中相助。
褚堯對阿珩用計收走千乘族靈,再作成自殺假象的事瞭若指掌,他當然不會拆穿,也不會旁人戳破。
駱敏吃了個軟釘子,連忙唯唯稱是,剛想搭把手幫褚堯把裝土的篋子挪遠,卻被對方伸臂擋開。
他有些尷尬,手指蜷了蜷,貼在衣角不自然地擦著手汗,開始沒話找話。
「聽說殿下剛到青州地界上,就得一高人相助,那位叫羽耀的小道長在千山窟中,可是立了大功。趕明兒論功行賞,他想必得掄得頭籌。」
一鋤頭猛地挖下去,那瞬里的作用力沿著長柄回震上來,褚堯手肉眼可見地遽顫了下。
「怎麼了殿下?」
「......無事。」褚堯搖頭,頓了頓,「他已經走了,等不到論功行賞。」
濺起的黃土坯子劈頭該臉,敏銳如駱敏,一下嗅到了東宮話里的惆悵意味,他舌尖壓著土腥味,不敢再多話。
褚堯用力掘開土隙,神情惘惘。
「本君為千山窟怪事而來,如今事已查明,我多留無益。倘或被你皇帝老子知曉,不定又生出什麼事端來。」
君如珩去時一板一眼地同他告別,恨不能把「山水不相逢」之意寫在了臉上。褚堯指尖掐紅,到底還是沒忍住多此一問。
「主君,今後還會再下三華巔麼?」
君如珩乜眼瞧他,唇角要扯不扯:「我來,是因邪靈為禍人間。聽太子殿下的意思,難不成是想今次之鑑還有下回?」
褚堯卡了音,解釋的話在舌尖轉了又轉,最終化作一抹苦笑溢出唇角。
「孤、自然希望人靈兩界相安無事,再沒什麼,需要驚動主君大駕。」
君如珩緊盯他不放:「沒了?」
情況知君如珩鍛骨再造的全部細節,褚堯怎肯叫他再出一丁點差池。即便心頭只剩下「不舍」,也要打碎了牙和血吞,在那人面前宛如強弩之末般維持著得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