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君如珩挺直腰背,愈顯得儀容出眾:「那我便二明心志,絕無轉圜。」
褚堯的樣子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他說:「把手給我。」
「幹嘛?」
君如珩躊躇著遞出手,褚堯握住他手指,靈力有如一股涓流,沿掌紋徐徐注入心脈。
君如珩低頭,只見心口隱隱浮出一個金色的「堯」字。
「……這是什麼?」
褚堯依舊攥著他手指,不動聲色地走近幾步:「過幾日,城裡會很亂的。這是胤軍里常用的同心契,有了它,孤就能知道你在哪,你也能隨時隨地感受孤的存在。」
聽起來怪怪的,不過就當裝個定位儀,真要是這位殿下有個三長兩短,自己也能及時趕過去搭救。
君如珩沒往心裡去,褚堯卻盯住那契紋,意味不明地說句:「起風了。」
風穿堂而過,這時候無人留意到,案上的《溟海錄》再次被翻開,數日前未競的字句躍然紙上。
「畢方鳥三魂赤忱,凡與之結契者,皆得引其丹火,可破祟,可解毒——」
可覆龍脈。
*
接下來幾日,流言以近乎恐怖的速度發散在薊州城的大街小巷。
有人說,天啟的確是天啟,只不過被阿諛奉承的官員肆意篡改,把災邪之說變成紫微祥瑞,才引得老天動怒,降下蟲禍。
還有人說,那群殺人怪蟲就跟十五年前的龍脈倒灌一樣,都是皇室為給病秧子東宮改運的血祭之法。
人心這種東西,一旦先入為主,就會在兩種看似毫不相關的事物之間,建立起自以為是的聯繫,並且深信不疑。
君如珩在深宅之內,聽說了關於褚堯身世的無數個版本後,終於忍不住發問:「為什麼不把楊太傅的罪行公之於眾?」
彼時,褚堯捧著本兵書坐在廊下。
因為東宮視力不佳,所以書本也是特製的,每個字都採用凸版印製法,有點類似現代的盲文。
他輕撫過一個個凸起,食指的指腹習慣性地貼著書頁邊沿輕輕一划,然後虛虛地壓住書頁一角,十分坦然地抬起臉。
「知道了真相,就會放棄謠言嗎?人不都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聽見這話,君如珩心尖被什麼揪了一下。
在執行維和任務期間,他曾經多次深入隔絕於現代文明的僻遠部落。
那裡是時疫和霍亂的淵藪,當人們無法用現代科學來詮釋天災時,怪力亂神之說就會粉墨登場。
褚堯現在的樣子,讓君如珩想起被當成災禍源頭綁上火刑架的祭品。
那種平靜,是激烈抗爭無果後,近於燒灰的哀毀。他也許並未身在火海,卻一直忍受煎熬。
君如珩有些難以想像,到底聽過多少無稽的妄議,才能做到這般淡然處之。開場「光風霽月」的東宮太子,給他的印象在美貌之外,又多了一個「慘」字。
「那也不能聽之任之。」
君如珩猶豫片刻,還是道:「我聽說,城裡混進了不少燕藩的探子,四處擾亂民心,揚言等叛軍攻城那日,便要大開城門來迎!」
修長的手指微動,按住的書頁趁機揭過,君如珩瞄到那一頁似乎是三十六計中的「關門擒賊」。
「人心向背,不是孤能左右。若真到了那一天,也是我的命數。」褚堯語氣沒起伏,忽然話鋒一轉,「不過有件事,咱們倒還可以勉力一試。」
同一時刻,城郊,燕軍帳。
褚晏換上了戎裝,鐵盔就擱在膝旁榻上,聽到帳外傳來腳步聲,原本閉目養神的他立刻睜開了眼。
「回世子,果如太傅大人所料,薊州異動已經傳遍安東八州。各部收悉消息,紛紛集結兵馬趕往薊州,誓要追隨王爺南下靖難!」
剛剛化身成人的塗山獸似乎還不大適應這具身體,他捏拳在下巴上掏了掏。
「這些人苦天子的削藩政策久矣,早就窩了一肚子氣,得王爺振臂高呼,怎能不雲集影從?」塗山雙膝一跪,狹長的狐狸眼裡滿是傾慕,「小奴恭喜殿下,多年臥薪嘗膽,一朝如願以償。您屈尊討好東宮多年,如今終於能用他的血一雪前恥!」
褚晏靜靜聽著,臉上殊無笑意。
聽到「用東宮的血一雪前恥」時,他眼尾狠狠一抽,叱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妄議主子的事。」
塗山畏懼地伏下身。
褚晏沉吟良久,把掌中握著的琉璃鏡放進鎧甲的內袋——那是他離京前就吩咐工匠做好,預備送給阿堯的生辰賀禮。
「援軍人馬趕來還需要多久?」
「左不過就在今明兩日。」
褚晏眼底划過一抹狠厲:「傳令下去,整頓現有人馬,午時發動總攻!還有,讓王屠的人在外圍等候,不到萬不得已,不得加入戰局。」
塗山明白他是想給東宮留一線生機:「主子.......」
「照我說的去做!」
塗山不甘不忿,還是叩首領命。褚晏望向帳外,萬頃草野之上,一輪晴日緩緩抬升。
第8章
面向西北的女牆已經坍塌過半,流矢拖著火尾呼嘯著越過屏障,引燃了倒地的軍旗,被人慌忙拿鞋底踩滅。
「將軍,女牆守不住了,營門也危在旦夕。城下擠滿了想出城逃命的百姓,咱們內外交困,支撐不了多久了!」
將離望一眼城門內和守軍激烈爭執的百姓,常年無甚表情的臉上划過一抹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