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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臨雩聽罷怫然作色,身形大展,幻化出的蛇尾如一道鋼鞭似的猛甩過去。
黑袍士也不遑多讓,袍角翻飛間避開蛇尾的侵襲,驟然仰脖發出一道怪嘯。
聲紋層層盪開,在空曠已極的墳崗間往來遊蕩,嗡鳴不止,四面山體跟著顫了顫,大大小小的石塊噼啪砸下來。
而此時,褚臨雩的眼神在振音里已經呈現出某種空茫,似乎在那一刻忘卻了自己身在何年何地,正在做些什麼。
直至許久後,鳴吟聲方才停止,空谷再度陷入極端的死寂之中。
黑袍士掩去眼底鄙夷,蹲下來親昵地拍著褚臨雩的面頰:「真這麼心急,想吃熱豆腐,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就看你敢不敢冒險一試。」
日頭漸漸升上來,蟬在枝間叫得火熱,渾沒有留意到不遠處摩拳擦掌的綠皮螳螂。
是啊,炎兵能有什麼秘密怕被人撞破?
君如珩心念電轉,鬢角不知不覺滲出了涔涔細汗,順著頸邊向下淌。
十二年前的山火並非空穴來風,而是尚存人間的靈鳥一手炮製。三萬京都衛非生非死,變成了今天傳聞中神出鬼沒的炎兵。
他猜測,炎兵行走世間十餘年,一直和人界相安無事。然就在燕王遁入甘州以後,出現了某種變數,迫使他們不得已借用村民肉身,救人的同時也為自己尋個庇護之所。
這個變數,大約跟十二年前的山火有關。
儘管武烈帝早已放鬆對靈界的迫害,但要是被其知曉,畢方「餘孽」敢對皇廷禁衛下手,這事兒無論如何不能輕輕揭過。
黃雀啁啾著飛掠過頭頂,身側傘影一晃,擋了君如珩。
也將聞坎探詢的視線徹底隔絕在外。
褚堯撐著傘,冷聲道:「言歸正傳,既然煞氣和炎兵沒有關係,天魁星且說怎麼做才能消弭煞氣,保住九陰樞。」
聞坎笑容不減,報出了一個地名:「六合冢。」
「六合冢?」褚臨雩茫然看向黑袍士,機械地重複道。
黑袍士略微頷首,微弱爐火映亮了檐帽下的半張臉,那雙狹長的眼竟和燕王府中的白面狐如出一轍。
「那是什麼地方?」
「六合冢乃亡魂折往冥界的周轉之地,入口就在這陰山圩中。炎兵保全的只是已故者的一縷殘魂,其魂魄的大半都去了六合冢。除怨消煞,自然也只有在六合冢中才可完成。不過嘛——」
聞坎稍頓了頓,面露難色,「那裡面陰怨堆積,凡夫俗子入內就是個死......」
「......須得您這樣的百年靈體,或許還有可能全身而退。」幾乎同時,黑袍士擲地有聲。
蟬鳴寂了一瞬,黃雀銜枝而去的影子被傘擋住,但都教褚堯看在了眼裡。
「煉煞需在極陰之地進行,周同知,」東宮沉聲令下,「傳孤手諭,即刻召集人馬,以朔連村為圓心,搜索褚臨雩的行蹤。聞大人,你隨孤來。」
濃雲聚合,加重了悶悶的暑氣。房門一關嚴,屋子就成了密不透風的大蒸籠。
「你到底想幹什麼?」
聞坎擦著汗,直言道:「殿下久無動作,萬歲爺的旨意又不可違。小老兒不才,只好替您做這個主。」
說話間他的氣質幡然一變:「萬歲爺要借刀殺人,您也早晚要取靈鳥的性命。既如此,那就索性,把六合冢變成他跟燕王共同的埋骨處好了。」
褚堯眼角劇跳:「你已經知道褚臨雩的下落?」
「豈止,」聞坎揪著衣領拼命扇風,「我還知道他雖然在煉煞,但這幾村的命案確實與他無關。不過那不重要。我會設法將燕王和靈鳥同引入六合冢,假怨氣之利亂其心智。到時候他二人死於自相殘殺,殿下既交了差,又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取得畢方精血。」
褚堯聽他侃侃而談面無表情,半晌:「一石二鳥,好謀算。」
聞坎慣性地眯了眯眼,又道:「是一石三鳥——鉗制住君如珩,炎兵自然也會為您所用——您恐怕還不知道,讓炎兵橫空出世的那場山火,其實就是畢方一族的靈火吧?」
褚堯眸底戲謔之意盡斂,琉璃鏡在掌中攥出「咔嚓」一聲響。
聞坎不疾不徐:「十二年前京都衛奉旨西出,乃是為了支援獨力禦敵的千秋王,也就是您的外祖,豈料卻被那場山火絆住了腳步。那一仗,虞老將軍死戰不敵,被羌人梟去首級,掛在城關外,您的舅舅也因此折損一臂。」
觀察著褚堯表情,他放輕了聲:「殿下,這可是,血海深仇啊。」
鏡片驟然被碾碎,鋒利稜角倏然抵上聞坎喉骨。
褚堯目光凜冽:「你在引誘孤?」
聞坎面上毫無懼色,冷眼看著東宮唇邊繃出細小的紋路,鼻翼急促地翕張,隱隱怒氣自眼底噴薄欲出。
「卑職只是好心提醒,人屠王沒有辜負您的期望,他已經找到了九陰樞的缺口所在。血覆龍脈,就在眼前。」
眼見褚堯臉上表情更加豐富,聞坎打蛇棍上,伺機道。
「殿下何必否認,從您眼看著生母被下令活埋時起,您這顆心就捂不熱了。龍脈不覆,您的氣運,還有皇后母族的百世安危都要為之陪葬,您為人子,就當真忍心?殿下啊殿下,您千萬記好,人心硬過一回,就別想著再變軟。何況靈鳥對您,也不算十成十的坦然。同為畢方族,他真的對炎兵起源一無所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