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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知今日是進是退,都改變不了結局,索性老老實實交出兵符。看在你母后的面子上,換骨儀式前,朕還可以許你最後的尊榮與體面。」
褚堯扣住銀剪的手指一緊。
他沉下了聲:「你原來,還記得孤的母親。」
武烈帝額心略微舒展:「你母親雖然固執,可難得的是,她待朕的心意始終如一。」
說完這句,父子二人不約而同陷入沉默。
十餘年前的雨夜,昭柔皇后為了保全親子一命,背負著「□□」之名屈辱地死去。然而隨著時間推移,曾經蒙蔽了武烈帝理智的心火早已經熄滅。
冷靜下來的他越想越覺得當年事有反常,於是他設法拿到了遲墨的摸骨筆記,發覺裡邊唯獨缺少了太子的骨相特徵。
武烈帝幾乎立時想到,以老遲墨事無巨細的醫痴本性,斷無主動替皇室掩蓋醜聞的自覺。最合理的解釋,恐怕只有他在這件事情上撒了謊。
先皇后從無任何不忠之舉,她最大的背叛,僅是在皇帝欲對太子下手之際,斷然否認了自己的忠貞。而遲墨,則因為體諒皇后的一片慈心,撒下了他行醫生涯中唯一的謊言。
當真相在腦海中隱隱浮現輪廓,武烈帝既驚愕,又深感難以面對。
他開始不動聲色地逃避,後來授意千乘族人血洗蜂雲谷,不僅是為了殺人滅口,更是為了發泄心頭難以言說的憤恨和恐懼。
如此沉寂了許久,武烈帝漠然抬眸:「只要太子順從了這回,作為補償,待換骨儀式結束後,朕會以新帝之名,許你母親最至高無上的哀榮。」
褚堯掌中利刃陡然翻轉,正對準了皇帝的咽喉。
「提我母親,你也配?」
燭苗忽一下躥高,屏風後冷不丁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繼而又是急促的奔跑聲。一個內監模樣的人影一晃而過,褚堯攔阻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窗外升起一團黃褐色的煙霧。
他認得出來,那是襄龍衛用來傳遞消息的訊號。
武烈帝面上驚色全無,他推開面前指著自己的利剪,不疾不徐道:「看來你的外祖和舅舅都沒有教會你一件事,凡事不留後手,戰必敗也。」
咣當!手腕輕一翻轉,剪刀竟是筆直砸落,死死釘住了道袍一角。
「你——」武烈帝駭異。
褚堯一直緊繃如弓的唇角至此方緩緩綻開笑意:「父皇所言在理,可是您怎麼知道,這不是兒臣後手中的一部分呢?」
眼見駐紮在聽獬樓附近的襄龍衛退散如潮,君如珩的神情並沒有鬆弛分毫。
「時間緊迫,皇帝一旦發現不對,襄龍衛勢必會殺個回馬槍。待法陣開啟,你三人照原計劃入陣,外界紛擾與你等無關,一切有本君在。」
他音量不大,卻天然有種讓人心安的力量。
尤其當最後一句說完,聞坎三人眉間僅有的一點焦慮也蕩然無存。君如珩彈指一揮,但見得紅光嵌入門前那面巨大浮雕的額心,三十六天罡陣型頓時浮顯半空。
君如珩眉間輕蜷。
啟動法陣之物,正是褚堯臨去時交與他的一滴血。「進入聽獬樓,非天子血親不可為。」褚堯的血能夠打開法門,這意味著什麼,君如珩心知肚明,不禁為他此行安危愈添了幾分擔憂。
但眼下不是擔憂的時候。
君如珩口中念聲,信手掐起一訣。
頃刻間閒雲盡卻,頭頂日光變得愈發強烈,後來簡直到了耀不可觀的程度。餘下不多的襄龍衛不堪強光的照射眯起眼,可就在這一閉一睜之間,他們萬分錯愕地發現,聽獬樓居然不見了!
君如珩匯集全身靈力打造出的結界,能在一段時間內使樓中光陰停滯,並將渾無修為的凡人摒除在外,為聞坎他們破陣爭取契機。
然而天罡三十六法陣的威力到底不可小覷,加上如今又有十六州地力的加持,結界至多維持三個時辰。超過這段時間,不僅陣中人將耗盡體力而亡,就連布下結界的君如珩也將受到致命的反噬。
三人化作霜色光點入陣的瞬間,君如珩同樣不著痕跡地勻出三縷靈識,追隨而去。
並非他信不過,而實在是,茲事體大不容有失。
另一頭,披堅執銳的甲兵已將無極殿圍得水泄不通。
殿中氣氛驟然跌至了冰點,周遭安靜,只有冰鑒滴答著水聲。
武烈帝看著那釘住衣角的寒光鋥亮的剪刀,脊背無由騰上一股涼意:「你,你什麼意思?」
褚堯俯身拔起了銀剪,頓了頓,倏地抬手擲出。
簾帷後血光潑濺,通風報信的小內監來不及發出一聲喊,就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褚堯緩抬眼,面上仍帶著笑,眼神卻比那個瓢潑雨夜的武烈帝更加陰鷙。
「父皇,現在殿中只剩你我兩人。」
他一開口,就帶著輕飄飄的謔弄:「想叫他們進來嗎?那便只有勞駕您親自挪動尊步了。」
武烈帝如今這副尊容,多一個人瞧見,於他都是莫大的折磨。聽聞這話,他果然選擇了暫且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