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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頭掘墓的老農終於承受不住,他聽見褚堯的話,像瘋了一樣撲上前,迫不及待要給壓在心頭的愧疚尋一個宣洩口。
「你為什麼不早說?你要是早點說出來,朝廷怎麼會下令拿人,俺們,俺們何至於被逼到挖人祖墳的地步!你,你這個災星啊......」
罵到後來,卻是自個先扔了鋤頭,坐在地上掩面嚎啕。
身後的人群亦傳來極力壓抑的抽泣聲。
君如珩有些擔憂地望向褚堯,只見他表情雖沉重,眉間卻沒有了那經年不散的陰鬱之色。
褚堯抬手止住欲拖走老農的將離,殷紅絹傘斜過頭頂,愈發襯得他鬢如浸墨,這種強烈的對比,使那張原本穠麗的面容更兼具了出鋒般的驚艷。
現場竟無一人敢再聒噪。
只聞雨落的沉寂里,褚堯緩緩開口:「請父皇放心,十日之內兒臣定會趕回金陵陳情。」
說罷,他眼風輕掃,居高臨下看著哀傷的老農。
「該由孤陳明的實情,孤必不推脫。但今日這破棺之罪,該你們誰來擔著,孤也沒有替人受過的道理。」
「聽明白了嗎?」
第82章
雨停在日暮時分, 京郊官道上汪起了大大小小數個水坑。
一連多日的趕路使人馬皆感到疲乏,偶爾有馬蹄陷進泥坑裡,半晌拔不出來。褚堯見狀, 下令讓隊伍原地休整片刻,自己則束劍走進了亭中。
「再往前過三個街亭, 便是雞陵關。等過了夔川渡口, 咱們的一舉一動都將置於皇城司眼皮子底下。其時掣襟露肘, 免不了十分被動。殿下, 打定主意向前了嗎?」聞坎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問。
褚堯眉目疏冷,他身上還帶著遲墨記載摸骨真相的手記, 沒有人比東宮本人更清楚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麼。
可他卻反問:「聽獬樓的內部構造可都打聽清楚了嗎?」
武烈帝欲以十六州地力反哺龍脈, 藉此完成換骨之舉。按照天魁星的說法, 此法成與不成的關鍵, 就在於能否驅動神獬參與其中。
而他們試圖阻止這一切的發生,當務之急是要進入聽獬樓內見到神獬。
聞坎:「聽獬樓防禦森嚴,外設天罡三十六法陣, 可謂水潑不進。要無諭松老道親手繪製的陣法圖,饒有天大神通, 也是有去無回。」
褚堯眼底未見一絲波瀾:「大人這些年的心思一多半都放在了諭家老宅上,區區幾張陣法圖, 應當不算什麼難事吧。」
聞坎飛快垂下眸,一向樂呵呵的臉上難能瞧見幾分凝重。
他忽地苦笑了聲:「若只需陣法圖就能深入聽獬樓腹地, 說句不怕殿下嫌我孟浪的話, 小老兒一早便遂了心願, 何必耽擱到這會。」
褚堯臉微側, 露出詢問的表情。
「龍血乃破陣的第一道引子。欲破三十六法陣,真正的要訣是找到三處陣眼, 逐個擊破。」
「那三處陣眼分別是什麼?」
當此時,風過梢頭,空曠的寂靜中傳來一片細細沙響,仿佛暗夜裡訓練有素的急行軍,縱不見形影,也能感受到那股聲勢浩大的威壓。
然而伴著問聲闊步走進亭中的只有靈主一人。
君如珩重複了一遍問題,聞坎方如夢初醒地答:「天罡三十六陣法,每一陣都蘊含了窮極寰宇的無限天機。諭松老道是擺弄陣法的天才,他深知世間萬物沒有什麼可以凌駕天機之上,用其他任何一件東西做陣眼,都有失枝脫節的危險。於是他將每十二道法陣互相交疊,彼此牴牾衝撞激化而來的角煞之力,就是這三十六陣的陣眼。」
君如珩並不是多麼精通奇門遁甲的人,聽到這裡已是雲裡霧裡,輕輕折了下眉頭。
聞坎看在眼裡,從善如流地簡略道:「三處陣眼,名為貪、嗔、痴,恰對應了人性三毒。須得有三人同時突破這三處關竅,三十六陣方能迎刃而解。」
他稍作停頓,神情微凝:「可是話說回來,三不善根乃惡之本源。余者不論,單單一個貪字,就足夠讓大多數人望而卻步,連破三毒又談何容易。」
這時,將離在旁插言道:「殿下若信得過卑職,卑職願為您身先士卒,以探前路。」
傍晚的昏光里,啞巴侍衛雙眸熠熠,看向褚堯的眼光再也不刻意掩飾什麼,如遺星芒。
君如珩將手負後,臉上笑容略淡了些。
聞坎嘆口氣:「破陣三人一旦入陣,氣息與命數便自髮結為一體。你全力攻陷三毒之一的同時,亦不可避免會受到其他兩毒的影響。儘管不那麼明顯,可即便出一點差錯,也會連累同伴功虧一簣。」
提攜玉龍為君死,如何算不得一個痴。
兄長把話說得隱晦,但將離還是聽懂了,眸光倏黯,繼而划過些許心思被人洞穿的羞慚。
聞坎輕拍著弟弟肩頭,語中泄出一絲慈愛:「有些事,我做兄長的還沒出首,哪輪得到你這個毛頭小子。」
他轉向褚堯,鄭重其事地說:「請殿下許我前往破陣。」
褚堯望了他會,忽道:「聽獬樓中的隱秘就在眼前,大人如何擔保自己不生妄念?」
聞坎躬身斂袖,坦蕩地回:「坎之於樓中之物,並非慾壑難填痴心妄想,坎只是本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又怎能挨得上一個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