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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雲卿聲調陡地降低:「亂世飢年,人如螻蟻,命如草芥。那紙賣身契一簽,姑娘的家人也就默認,自家女兒從髮膚到性命,都一併發賣了。事後不敢追問是一件,但說到底,還是無人在意罷了。」
他話末的嘆息,如同幽靈般迴蕩在眾人心間。聞坎借喝茶掩飾掉頰邊繃起的細筋,將離則埋頭把炭盆撥了又撥。
「如此說來,所謂商隊失蹤的怪事,只是為了掩蓋利用活人煉丹的勾當,幕後之人也算煞費苦心。可孤有一點不解。」
褚堯將暖爐換了只手渥著,另一隻手食指輕點供狀:「如此嚴防死守,怎就讓一個下樓倌人探去了所有秘密,還能全身而退呢?」
褚雲卿面不改色,說:「那是因為該女子的摯友以性命相搏,替她爭得了一線生機。」
褚堯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追問,似是相信了。
就在這時,聞坎翻看著卷末附頁,忽然咦了聲:「侯爺方才說,有孕的女子只有小部分能誕下胎兒,可是紙上寫的這些?」
褚雲卿道正是。
聞坎的表情頓時有些耐人尋味:「桐莊、禹山、聊縣……這些女子的鄉貫,都在薊州界內,從前似乎是蜂雲谷的地盤?」
遲老谷主尚在世時,因其高超醫術頗受今上信賴,蜂雲谷幾乎肩攬了大半個太醫院的職責。遲家在薊州一帶的聲望很高,遲墨曾令門下弟子於桐莊等地設有醫堂,專為當地貧苦百姓免費問診散藥。
「武烈十三年,薊州之地爆發了一場大的疫災,其中尤以女童受害最深。蜂雲谷舉全谷之力盡心救治,奈何疫病來勢洶洶,散播得極快,便是遲墨派空了所有弟子,也無法遏制疫情的發酵。
眼看薊州就快到屍橫遍野的地步,老谷主不惜違拗祖訓,打開了被奉為蜂雲谷聖地的珍室。那裡頭貯藏著遲家世代相傳的奇珍異草,有很多便是皇帝也無緣得見。遲墨下令將那些已有了靈氣的藥草研磨碎了撒入水源中,由是才從疫魔手中救下了患病的女童。」
褚堯靈光驟閃,忽然明白了他想說什麼,「你的意思是,那些最終被允許誕下胎兒的女子,都是曾經飲過靈水之人?」
「正是,」聞坎神情倏忽嚴峻起來,「假如充當爐鼎的母體自帶少許靈根,那麼產下的胎兒就不止對人有用,更能延長靈的壽命,這在修仙界,叫作鬼太歲,」
這才是關竅所在!
褚氏宗親利用官營妓館的特權,大肆搜羅賤籍女子哺育丹藥,又從中篩出那些自帶靈根之人。這一舉動恰巧驗證了,宗親之中的確有靈類濫竽充數的冒牌貨不假。
至於遲笑愚。
褚堯終於明白謹慎如他,為何義無反顧地帶人直入千山窟。因為囚室的那些女子,皆因老谷主當年善念,方才陰錯陽差地淪為旁人的案上魚肉。
身為神醫世家的繼承人,他豈能容忍父親的一腔赤誠,反成奸人作惡的引子。
「小侯爺。」褚堯寒聲,「既然望花樓的秘密已經大白天日,草菅人命、煽動□□,樁樁件件的罪名,足以將那些首惡立斬不怠。孤以督軍之名命你,即刻整合三州兵力,蕩平宗親之亂!」
褚雲卿眸色一凜:「臣弟領命!那千山窟里的女子……」
「將離,」褚堯取出袖中令牌,「東宮五千人馬已在潞城郊外集結完畢,全數交與你指揮。務必將受困女子全須全引地救出來,另則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錦衣衛。」
二人慨然應聲,褚堯強忍著咳意抿了口茶,就聽聞坎在耳邊道:「殿下,雖說這千山窟的怪談一多半是誇大其詞,可結怨煉煞終非小事。牽涉到靈界,您看是否要同靈——呃,羽耀道長通個氣?」
茶水淌過喉嚨,針砭似的刺痛,褚堯抬頭看向剛傳過話的褚雲卿,後者忙道:「事涉褚氏宗親,道長說,該由殿下,全權做主。」
聞坎不滿開腔:「便是不欲插手人間事,那殿下呢?再怎麼說,殿下負傷,也是因為護著他,於情於理,他總該來瞧上一眼吧?」
「天魁星。」褚堯沉聲打斷了聞坎的抱怨。
褚雲卿覷著東宮臉色,小心地說:「道長說,您有恙在身,他不便叨擾,等您好些,再回話不遲。」
褚堯喉間異物感更加明顯,嗓音忽然有些乾澀:「他真是這樣說的嗎?」
褚雲卿正躊躇著不知如何開口,一個故作老成的小奶音冷不丁響起來:「人靈有別罷了——」
眾人唬了一跳,這才發現,剛剛密談的時候小虞殊一直偷偷貓在房中。
褚堯不忍苛責,抬手柔柔地蓋住他發心:「殊兒說什麼,這話是誰教給你的?」
褚雲卿心頭一驚,剛想出言解釋,虞殊已爬上東宮的膝面,邊蹭邊顯擺似的道:「卿哥哥和小神仙說話時,殊兒就藏在花盆後頭,他們一個都沒發現我!我聽小神仙說,說靈界有個什麼地方來著,皇室宗親不能隨意走動,還說,哦對了,終歸是人靈有別......嗚嗚!」
聞坎一把捂住奶糰子的嘴,把人強行從褚堯身上扒下來,乾笑道:「孩子嘛,東一耳朵西一耳朵,聽個話也聽不全,殿下千萬別往心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