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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離再三查看過那幅「顯靈」的靈鳥圖, 不無沉默地回過臉, 搖了搖頭。
褚堯照舊沒什麼情緒波動, 仿佛從沒有過期待, 也就談不上失落。他抱起滿臉鬱悶的虞殊,輕聲慢語哄了好大會, 方叫將離把人帶出去。
再轉身,紙面已漸泛黃髮霉的靈鳥圖與之相面而對。
褚堯的神情頓時發生微妙的變化。
好像不管過去多久,那雙眸中的靈動都快要躍出紙面,只一眼,塵封入土的回憶就會望風生長。
褚堯久久凝視著,想著虞殊說的話,突然短促地笑出了聲。
他伸出手,在畫像背後的牆壁上摸到一個凸起,平滑的牆面彈出個暗格,一人長半人寬,剛剛好容下那具骨色森然的骸骨。
犀角靜靜燃燒,白煙掠過褚堯的眼梢,散去時里面已盛滿了極致的癲狂。
他形同痴迷般,凝白的指尖從眉骨流連向下,依次勾勒出鼻樑、嘴唇和下巴的模樣。
最終,手指停頓在耳廓的位置,褚堯閉上了眼,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起那顆鮮紅小痣。每當它的主人興奮時,那顆痣總是艷得分外出彩。
褚堯想像著那個畫面,呼吸陡一下急促起來。
「方才殊兒來說時,孤真的嚇了一跳,只當阿珩想給孤一個驚喜。」褚堯鼻尖湊近,與那略顯硬挺的骨端輕輕廝磨,把慾念隱匿在猶如氣聲般的低喃中。
「就算空歡喜一場也不要緊,孤知道,這件事情急不得。」褚堯低下了臉,尋到齒關的所在。片刻,昏暗中傳出曖昧的舔舐聲。
他是如此欲望滿身,又飽含著虔誠。他的手沿著根根嶙峋的骨節向上。生犀獨特的香氣在空氣中愈快地彌散開,褚堯隨著呼吸間的加速,滲出了一層接一層細密的汗。
稜稜白骨仿佛生出了血肉,他真真切切地觸碰到了阿珩滑膩的背部,還有纖而不弱的腰身。停留在掌心的手感是那樣熟悉。
黑暗中風哨聲化作了吟嘆,與他漸漸粗重起來的喘息抵死糾纏。
直到檐下鐵馬「叮噹」撞響,清脆的振音意外起到震聾發聵的效果,讓人清醒。
更闌人靜時,這間一年前更名為「無塵閣」的廂房寂得如世外荒島。
梅如雪,雪如人,都無一點塵。
這是阿珩曾經待他的期許。
褚堯稍稍離了身,眼前幻象散盡,仍只是一具毫無生氣的白骨。
他的失望僅持續了一瞬間,看著鮮血越發快地滲透骨里,一滴一滴,由深入淺慢慢暈染開,使整具屍骨表面浮起一層淡淡的粉紅,頗有點活色生香的跡象。
幽黯的瞳孔里霎時又騰起新的火苗。
「片羽能化成骨,意味著那人肉身雖隕,神魂興許還遺落世間……」
「精血哺喂,也是一法。只是這過程相當漫長,真要起死人、肉白骨,少則三年五載,多嘛,十年百年也不是沒可能。」
聞坎的話言猶在耳,褚堯下意識在心里算了算,才一年零三月又十七天。
時候還早,阿珩那麼剛烈的性子,想來不會如此輕易就原諒了自己。
「孤萬事皆從你願,行善也好,學著做明君也罷。阿珩,你看見便消一消氣吧。」
這樣想,他把頭輕輕靠在棺槨一般的暗格上,又一次閉上了眼。屋裡暗,四面窗格都蒙上了漆黑的油麻布,隔絕了一切光熱。寒氣透過口鼻直滲臟腑,呼吸間除了刀割般的痛,還裹挾著陰魂不散的霉腐氣息。
褚堯知道君如珩一定不喜歡這樣陰冷潮濕的環境。可唯其如此,屍骨才能更長久地保存下來。
他一遍遍囈語似的重複道,再忍忍,再忍忍,阿珩,你且再忍耐一些時候。
雖如此說,淚水還是不可避免地流下來,和著掌心未曾乾涸的血注,成為褚堯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溫暖。
殊不知里間這一幕,早就被人看在了眼中。
聞坎收起手心的靈光,轉過頭就看見將離被霜打過似的形容。
他朝弟弟兜起一笑,寬慰說:「儂撒好憂的咯。殿下一片痴心,總得有個排解處,面上已是絲毫不漏,私下若還強撐著,日子還有的過頭無啦。」
將離緘默了會,問他:「誠如兄長所言,這世上當真有骨肉復生的可能嗎?」
聞坎鬍鬚簌簌抖動著,要不是怕驚動了旁人,他此刻就該大笑出來:「我的傻弟弟,這問題你便是問到閻羅殿,滿殿神佛也給不了你答案。」
正說著笑意一斂,語氣忽變得有些悵然:「但為兄知道一件事,心懷妄念地生,總好過萬念俱灰地死。」
這話在將離聽來,總覺莫名感傷。他掂了掂背上睡得正香的虞殊,剛想離開,夜色里突地傳來一聲輕響。
儘管輕,卻逃不過盲聽百里的耳朵。
將離想起了虞殊的話,心念倏動,目光越過層層重檐,在大張吞脊的鴟吻口中,發現了一隻雀。
是最稀鬆平常的那一種,連毛色都中規中矩。
將離鬆了口氣,就在視線交錯的一剎那,仿佛有道急電劈中了他的天靈蓋。似曾相識的感覺瞬間蔓延遍全身,激得頭皮隱隱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