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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弓翻轉,露出褚堯蕭殺的眼。
「得知楊氏暴行,父皇龍顏大怒,即刻下旨株其九族。殷鑑在先,你日思夜想的援軍有的還未交手,便已下馬受俘,四衛這仗打得其實並不算艱難。」
他的語調實在太過平靜,就好像在說一個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君如珩莫名一悸,只覺有股涼意慢慢爬上脊柱。
隨即又敲醒自己:楊太傅視人命如草芥,有此下場不是應該的麼,他濫發哪門子善心!
褚晏胸口起伏,懷中琉璃鏡與鎧甲交撞,磕出脆響。
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像一個傻子,百般顧念萬般留情,到頭來卻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褚晏憤怒地嘶吼出聲:「就算沒有援軍又怎樣,我身後已是千軍萬馬,今日這薊州你一樣守不住!退一萬步說,就算我敗了,人心又豈會因為一道聖旨而改變。眼下到處都是叛逃的百姓,城門口那些石螟蛉會叫他們知道什麼叫有去無回!用不了多久,東宮攔阻百姓不成,痛下殺手的風聲會傳遍大胤內外,這禍國妖邪的罪名,你到底洗不去!」
君如珩聽著他在那頭叫囂,胸口無名火驟然高漲。
他知道燕藩手段下作,卻不想連同胞子民都不放過,顛倒黑白的伎倆簡直不要臉之極。
一時間,那些潛藏在記憶深處,關於靈鳥被誘捕、被摧殘,甚至被剝皮抽筋的片段紛紛湧入腦海,跟眼前奔逃哀嚎的慘象重合在了一起。
君如珩怒火疊高,體內靈力跟著激盪不已,好似海上驚濤,翻湧著轟哮著拍岸而來。
他眸光劇顫,靈府已然不堪重擊。但與此同時,好像又有種沉寂許久的力量逐漸抬頭。
突然地,靈府安靜了一剎,君如珩眼底狂瀾似也平復些許。
但緊接著,那烏墨般的瞳仁里驟然攪起更洶湧的漩渦。君如珩周身靈力一念三轉,在蛇女充滿不可思議的注視里——
一聲清唳響徹雲霄!
第9章
城門內外,眾目昭彰,那一蓬沖天而起的巨型烈焰把所有人都震懾在了當場。
事後,有人問起目擊者傳說中的靈鳥到底是何模樣,他必然愣上一愣,然後不太確定地說「很大,大得像屋椽。」
但至於具體形容,「哎呀,當日耳朵都叫鳥鳴聲震聾了,只恍惚見著漫天華彩,哪還顧得上仔細打量。」
人人都為如此奇景驚得說不出話,片刻鐘前還滿腔義憤的百姓不由得伏地跪拜:「神鳥,降世了......」
靈鳥振翅一揮,赤焰過處,蟲群轉眼就被燒成齏粉。
跟著又是一聲清嘯,畢方鳥飛越城樓,朝著兩軍對峙的陣前疾掠而去。
那蛇女怔怔看著彌散跟前的一點菸跡,下意識攥緊了手中橫笛。
「靈界三百年,得以羽化成神的唯有那個人......」蛇女呼吸陡滯,眉心傷疤虬成詭異的形狀,「難道是他?他怎麼可能還活著!」
君如珩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
他睥睨雲端,長風貫耳,羽翼之下是一個又一個渺小的人影。他一個低旋,那些人出於恐懼的本能,紛紛亮出掌中兵刃。
刀山與劍叢林立,莫名熟悉的一幕勾起了原身某些不愉快的回憶。
君如珩說不上來是什麼,只覺得靈府正被一種陌生而霸道的力量控制著,受怒氣觸發,與怒氣相長。
兩股力量激烈交撞到極點,君如珩腦中陡然響起一個聲音。
殺了他們!
殺盡三界負我之人!
這個念頭一經孳孽,瘋狂撕扯著君如珩的神經,好像千萬隻石螟蛉湧入腦海,試圖蠶食盡他全部的理智。君如珩明白這是靈鳥潛藏心底的執念,卻不想竟是如此強烈。
「心懷貢高,常生憍慢,障蔽正道。」【1】
遙遙地,遲笑愚在馬背上看到了這一幕,他神情微肅,暗嘆:「好厲害的心魔。」
君如珩身形急變,猛地俯衝進叛軍陣營。
前鋒百人伍很快被撲面而來的勁流掀翻在地,馬蹄鐵掌在砂石上劃出刺痛耳朵的摩擦聲。一片人仰馬翻間,床子弩的弦被利爪鉤斷,百斤重的車身霎時向側傾覆。
塗山眼疾手快,踩著馬鐙用力一彈,帶著褚晏滾下馬背,一支兒臂粗的利箭緊貼著馬鬃飛過。
褚晏嚇出一身冷汗,他艱難地抬起手臂,只見塗山埋於腰腹的半邊臉已教絆馬索颳得血肉模糊。
「塗山,你......」
「主子快——」護主的忠僕話音未落,靈鳥探爪揪住他後領,一整個帶離地面,猝然甩飛出去。
「塗山!」褚晏撕心裂肺。
目睹一切的遲笑愚暗叫「不好」,使勁一夾馬肚,朝城樓方向狂奔而去。
君如珩最後一點理智也岌岌可危。
他長眸微眯,倏忽調轉了方向,那點漆似的眼睛橫掃一圈,不見昔日少年的浮浪頑劣,威嚴之餘略含凶光。
報仇,報仇!
此時的君如珩耳中血氣鼓盪,除卻這兩個字,再不聞其餘聲響。他驟然從喉間迸出一聲長鳴,身後赤羽簌簌急顫,就如一尾火流星轟然砸向褚堯的隊伍。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戰馬先已覺察不安,焦躁地噴吐著鼻息,掉頭欲撤。騎兵拼命勒緊韁繩,反被驚馬一尥蹄摔下背去。
場面頓時陷入混亂。
只有褚堯仍是一副狀況之外的模樣,他輕叱了聲,身下同樣有些躁動的黑鬃馬立刻安分下來。他循聲仰起頭,方才百步穿楊時的銳利眼神好像只是旁人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