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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梢決絕地從指縫滑走,君如珩一愣。
「孤不與你立規矩,是喜歡你自由不受拘束的性子,孤此生不可企及的東西,希望你能替我成全。但說到底,你仍為靈界中人,朝堂上的事,絕非你能輕易過問,聽清楚了嗎?」
端的是疾言厲色。
君如珩並不意外他會拒絕自己的打探,但聽到人靈有別的論調時,心不免還是抽疼了一下。
恰好此時有風吹來,鎮山沒能壓實,半幅未競的鬧春圖「嘩」一下被捲走。
君如珩俯身待撿,卻聽褚堯淡漠的聲音道:「一陣風能吹走的東西,還撿它做什麼,不要了。」
這話聽著就是無理取鬧,薄紙而已,還能指望它力扛千鈞。君如珩也來了火,負氣地一撒手,任那畫輕飄飄地隨風而逝,消失在了牆頭。
褚堯眸色愈深。
這些天他一直有意避開「龍脈」這個話題不談,維繫著只有他能意會的平衡。可如今,這一平衡被君如珩莽撞的發問打破。
心虛嗎?褚堯斷定不可能,十數年來他都在窺伺和反窺伺中度過,早已學會喜怒不形於色。
他只是意外君如珩突然的刨根究底,也無法預測當嬌寵得知龍脈的真相後,是否會立刻脫離他的掌心。這種不確定性,讓褚堯萌生出瀕臨失控的危機感。
對於習慣了步步為營的東宮而言,最最不能容忍,或者說最最畏懼的恰好就是這點。
門外傳來通傳時,褚堯驀然轉首,初上的風燈貼著鏡框掠過一絲寒光,把傳話的小內監嚇得打了個激靈。
「回,回殿下,萬歲爺派了身邊的陳大伴來,給,給您送黃芪當歸大補湯。」
一日兩催,看來皇帝這下是真的按捺不住了。
褚堯擰起眉,半晌說:「讓他進來。」
陳大伴是武烈帝身邊伺候的老人,見到褚堯也很親熱:「殿下這趟出門可受苦了,船既靠了岸,怎麼不回宮呢?沒得讓萬歲爺成日念叨您。」
褚堯淡淡道:「善後事冗雜,耽誤了歸程,勞父皇掛心。待孤將手頭這批叛軍的名單整理好,便連同後續處置一齊向父皇面稟。」
聽他主動提及叛軍名單一節,陳大伴臉上笑容明顯真摯了許多。
漢藩留下的隱患雖被連根拔起,但之後的空缺怎麼補,儼然成了大問題。
萬歲爺既不能撂著要塞重地授人以柄,直接派心腹武將接管又多有不妥。畢竟凡涉及藩地舊臣,無一不是矛盾重重事態棘手,倘若料理好了還好,一旦出現差池,皇權免不了又要被推向風口浪尖。
這個惡人皇帝不能做,總要有人來做。
「殿下為君分憂,忠孝可鑑,實乃諸位皇子之表率。」
他諂顏吹噓一通,並無告退的意思,褚堯蹙額問:「大監還有何事?」
陳大伴四下環顧:「聽聞殿下新得了一隻靈鳥,此番燕庶人生亂,他亦在陣前立了大功。如此神奇的靈物,不知老奴能否有幸一觀?」
變回鳥身躲進軟墊下的君如珩心中一緊,只道自己如今成了砧板上的唐僧肉,怎麼人人都想來蹭上一口。
褚堯太清楚陳大伴今日是奉誰的意思而來,神情越發冷淡了幾分:「民間以訛傳訛也就罷了,大監在御前行走,要是耳根子也這麼軟,一言不慎,只怕要誤了聖聽。」
君如珩悄悄從縫隙間露出一雙眼,只見陳大伴被這記軟刀子噎得臉色陡變。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就當老奴多事了。話說回來,人靈兩界究竟水火不容了幾百年,我勸殿下還是當心些好。千萬莫要養虎成患。」
也不知是不是君如珩的錯覺,他最後一句「養虎成患」,總像是另有深意。
那太監說完揣起袖,當著東宮面清了口痰,拿鞋底蹭了。
又道:「聽聞殿下在燕庶人房裡搜出了他與燕地來往的書信,那可是坐實燕王參與謀逆的鐵證。聖上叫我帶句話,讓您儘快將東西交給都察院,免得夜長夢多。」
書信?
君如珩心念微動,他想起褚晏咽氣時貼在耳邊說的話:「你以為這樣就能安然無事地留在他身邊了嗎?別忘了,你也不過是為了龍脈而已。」
三魂缺一,導致原身早前的記憶總是零散不全,君如珩不能完全參透這句話的意思,但至少他能確定一點——
系統說的是「取回」而非「拿走」,說明龍脈和自己先前便存在某種聯繫。再結合原身本就是經由褚晏之手送給的東宮,燕王府必然對自己的身世有所了解。
於是乎夜色深濃時分,君如珩悄悄溜進了褚堯的書房。
相處的日子久了,君如珩漸漸察覺,這位看起來溫平如水的太子殿下,其實也有自己的深沉心思。
譬如薊州兵變中,他明明一早對楊秉仁起了疑心,卻能不動聲色地摸清對方全盤計劃,將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
又比如這間書房,四面蒙著白亮如緞的高麗紙,經燈火一照煌煌如晝日,但實際上屋外的任何一點光線都滲透不進來。
主人家是想用這種方式,杜絕一切可能的窺探。
君如珩不覺得警惕性強是什麼壞事,曾經殘酷的作戰經歷讓他很能理解褚堯的做法。即便身在高殿,也依舊逃不過叢林法則,他甚至有些欣賞對方這份厚積薄發的堅忍。
與此案相關的卷宗並不難找,因都察院催要的急,褚堯特意命人收拾好置於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