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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大的陣勢,京中百姓都願來湊個熱鬧。一時間皇陵外擠滿了人, 維持秩序的襄龍衛竟顯得有些捉襟見肘。
緊要關頭,將離率兩州守備軍也快馬趕到。
他腕間繞著馬鞭, 一勒韁繩道:「太子殿下何在?」
「大膽!」隨行襄龍衛出言呵斥,「見了聖駕不跪不拜, 張口便問太子,你眼裡還有天威沒有?」
話音未落, 他面上結結實實挨了一鞭。
將離收鞭利落, 眉間分毫不掩飾憎惡, 冷冷道:「悖逆人倫的天威, 不敬也罷。」
此一言有如滴水入鑊,才剛安靜些的人群頃刻又沸騰起來。
「悖逆人倫, 天理難容!」
「請聖上給天下人一個解釋!」
襄龍衛臉上青紅交織,剛要發作,轎輦內忽傳出一聲不大不小的咳嗽。
武烈帝打簾而出,面色依舊慘澹嚇人,但適才得知摸骨筆記可能流向民間時的慞惶已消失不見。
他在內監的攙扶下立穩車頭,並不卻輦,斑痕遍布的手用力扶緊車轅,以保持居高臨下的視角。
「爾等假借太子手諭,擅調地方守備軍北上,又編造出如此荒誕不經的謠言誹謗於朕,引得京城內外,人心惶惶。如此無恥行徑,實在可恨。來人,將這些叛臣賊子給朕拿下!」
將離不為所動:「是否謠言,陛下說了不算。臣有遲老谷主的筆記為證,不敢信口雌黃。」
武烈帝嗤笑了聲,又是一陣急咳。
「筆記?」他語氣中流出幾分嘲諷,「區區一介布衣,便是他今日站在這裡親口指認朕,所言也未見得可信。何況老遲墨死了十來年,筆記是真是假尚無定論,憑這個就想拉朕下馬?荒唐!來啊,把人給朕帶上來。」
待將離看清了被五花大綁扔在馬前的兩人,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只見那二人衣衫襤褸,身上斜挎的醫袋卻無比眼熟,胸口醒目的蜜蜂刺青表明了他們的身份。
武烈帝垂眸道:「他二人皆是蜂雲谷當年死里逃生的醫眾。你們且說說看,那一晚,谷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兩醫者打了個激靈,瑟瑟發抖地回:「當夜一夥兇徒闖入谷中,見人就殺,老谷主和一干弟子接連蒙難。他們去時又放了把火,藥房、珍室皆被付之一炬......」
將離心中一沉。
武烈帝不著痕跡地牽了下唇角:「說仔細些,什麼被毀了?」
「珍、珍室,老谷主行醫多年的記檔,全部存放於此。」
學生中驟然掀起一陣議論。
武烈帝道:「珍室既已被燒,這憑空冒出來的筆記又作何解釋。更何況,倘若朕有心殺人滅口,如此重要的證據何不一早毀去,反而留到日後授人以柄?」
襄龍衛抬刀撞在其中一人胸口,狐假虎威地喝問:「陛下問你話!」
醫者滿面淚痕,一字一字木然道:「是,蜂雲谷徒眾不忿受到遲笑愚的牽連,有意散布謠言......」
這番辯解可以說是天衣無縫。
將離聽不下去了,他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兩人跟前,手裡緊緊攥著殿下啟程前夜親手與他的摸骨筆記。
「你們敢對著這幾頁紙發誓,上頭不是你們老谷主的筆跡嗎!」他厲聲喝問。
白紙黑字的手札抵到跟前,兩人拼命躲閃。
實在躲不過了,索性把脖子一梗,閉著眼大聲喊:「沒了就是沒了,將軍何必苦苦相逼。」
沒等將離回過神,兩人竟是生生掙紮起身,接連撞到襄龍衛的刀刃上,血濺三尺!
此情此景,在場眾人無不心驚肉跳。唯有武烈帝高立轎輦之上,神色並無任何波動。
就這麼死了,也真是沒用。
虧得自己早有準備,在得知聽獬樓失竊的消息後,便命襄龍衛暗中扣下了兩名醫眾的家人。只要他們咬死現存於世的筆記是虛構的,那麼,所有以之為藉口的發難皆可推定為謀逆。
太子集結大軍逼宮,無非是想迫使自己承認換骨一事。
可一旦證明筆記是假,幾萬人背上師出無名的嫌疑,武烈帝賭他們不敢再繼續。畢竟,太子的名聲再壞,終究沒到弒父弒君的份上。
可惜的是人證太沉不住氣,這樣就飲劍自盡了,倒顯得自己有威逼之嫌。不過也不打緊,只要趁這段時間,強使神獬加快完成地力倒灌,換骨儀式隨時可以進行。
屆時,他將徹底擺脫這副朽爛根骨,重新變回富有朝氣的年輕君主。今日這一出,事後也將證明不過是幾個鼠輩打著東宮旗號,企圖攪亂皇室的驚天陰謀。
什麼天道,什麼人倫,在永無止境的壽命面前全都不值一提。至於為這場換骨儀式被迫犧牲的人跟事,他自信日後有大把時間可以彌補。
千秋萬代啊,有什麼事情是不可以商量的?
氣氛劍拔弩張的間隙,武烈帝還有閒情回眺一眼聽獬樓的方向。
算時辰,欽天監的人應該差不多萬事俱備了吧。
「主君,你感覺到了嗎?」
叢虎略帶驚疑的詢問聲,打斷了君如珩的異樣感。他抬眼再看,遲笑愚已和痴靈變換出的幻境一起不見了蹤影。
叢虎又道:「腳下的地,好像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