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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如珩仰頸長鳴,伴著振聾發聵的琅琅振音,神鳥胸口勃然破出一股光華蔽日的璀璨紅光!
隊伍里忽有一白衣天師回魂般微微晃身幾下,抬手按住了心口同樣的位置。
君如珩呼吸都快停滯了,他落地變回人形,腔子裡還殘留著同心契發作帶來的余顫,一下、兩下,四肢百骸都隨之微不可查地抖動起來。
那人戴著面具,和欽天監里所有道僮沒有任何不同,但在觸及對方眼神的剎那,君如珩遍體的顫抖忽然奇蹟般地停了下來。
猝然間寒芒一閃,一天子禁衛持刀劈砍過來,君如珩抬手間焰刀飛擲,血花頃刻迸濺三尺,他只將袖一擋,那身白衣是半點都沒挨上。
「褚知白,你好大的主意。」面具推開,含情眸里神光盡失,臉上幾乎看不見一點血色,君如珩費了很大力氣才穩住呼吸,後槽牙快咬碎了。
褚堯似乎感知到了什麼,眉間吃痛似的微微擰緊,片刻卻又舒展成一抹笑意。
「阿珩,好疼啊。」
疼,原來他還知道疼。
主君好好一顆心,被東宮扎得千瘡百孔,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同心契正將自己此刻最真實的感受全都如樣反饋給了褚堯。
武烈帝跌在地上,心腹侍衛爭相作鳥獸散,沒有一個人顧得上攙扶他。
他顫巍巍地從懷裡取出羅盤,拼命搖晃,眼眶幾欲盯出血來,但那上頭的指針卻始終不肯再轉動一下。
「不會的,不會的,怎麼會這樣......」他失魂落魄地低喃著。
就在這個時候,更加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他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儼然就如失活的草木一樣,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乾癟脫水,虛虛地罩在骨頭架子上。他現在的樣子,與荒墳地里骷髏唯一的區別,僅是多了一副醜陋的皮囊。
「這不可能!」他情緒失控地叫喊起來,嘴唇包裹的牙齒稍一嚙合,就會發出令人惡寒的交磨聲,「朕明明獻祭的是太子的氣運,何故卻——」
唇齒抿緊,一個延續了三百年的驚世秘密,就這樣被始作俑者輕飄飄地親口吐露。
黃豆大小的汗珠順著下頜骨,打濕了袞服衣領,那一小塊暗漬不斷蔓延擴大,浸透的布料竟而擴出根根肋骨的形狀,簡直觸目驚心!
君如珩背過身來,垂下的眸光絲毫不掩飾鄙夷。
「三百年前你在九陰樞上搜尋了那麼久,豈會不知龍脈就是本君的羽丹。把它留在哪,留給誰,怎麼用,全憑我一人心意,幾時輪到你置喙?」
說罷他翻掌攏指,西北甘州方向霎時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響動,待到平息時,他掌心已多出一簇赤焰金邊的光團。
武烈帝見了如同失心瘋般撲上前,怎奈何枯骨難支,他又重重摔回地上,只能一點一點匍匐著向羽丹靠近。
他爬得異常艱難,卻無半分退意。
三百年前的無上光榮,扶搖直上的青雲之志,他的野心與驕傲,一一浮現在眼前。
他是人皇,至高無上的皇!
他曾經帶領人族顛覆了被奴役的命運,也在一朝一代的更替間開創過無數盛世。胤史之上那些傳頌千古的帝王名諱全部都是他,大胤百年的基業由他發軔、由他中興,憑什麼就不能由他延續!
武烈帝爬得越來越慢,但他始終不肯停下來。
舊憶一幕幕山呼海嘯地向他襲來,眼前場景逐漸變得光怪陸離。某些被他故意遺忘在角落裡的人跟事,也沉渣泛起地撞擊著他已脆弱不堪的神經。
到後來,那些敬慕或怨憎的臉都消失不見了,視野內唯獨剩下的竟然是英蛟和虞昭柔的臉。
多諷刺啊。
武烈帝喉頭滑動,輕飄飄地滾出一聲嘆息。
曾經威震四海的梟雄,開啟和結束他荒誕生命的,竟然是兩個在男子強權面前顯得那樣不足道的女人。
武烈帝爬到了君如珩腳下,窮盡最後一絲氣力,把手抬向那半塊耀眼到幾乎讓他失了心智的羽丹。
「求你。」
人皇說出了他三百年來最不齒的字眼,帶著羞恥,更多的卻是□□不加掩飾的貪婪欲望。
君如珩忽然好想吐。
他緩慢收緊了手指,轉而盯望向身旁與他並肩的褚堯,沒有說話,只用一個眼神就讓對方明白了自己的詢問。
褚堯笑起來,眉帶銀鉤的樣子像極了他們初見時的情形。
唯獨不同的是,那雙美到極致的眼裡終於又有了光。
「主君不必問孤,這身白衣,你不是早就替我拂乾淨了嗎?」
啪。
羽丹在主君掌中化為齏粉,在那聲脆響里同時消失的,還有人皇扭曲的希望,以及從中衍生出的千般不幸、萬種醜惡——
全都結束了。
武烈帝眼底的光徹底熄滅了,那寂如死水的瞳孔里甚至看不出悲憤或者絕望,而全然只剩下空洞,比死還可怕的空洞。
然而不過片刻,他忽又激烈大笑起來,笑得全身每一處骨骼都在作響,骨隙摩擦出來的動靜讓他就像蛆蟲一樣,於陰暗處瘋狂地扭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