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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來了三百年的飛升可謂是地動山搖,周冠儒一介方巾哪裡見過這種場面。
他一個沒站穩,「啪嘰」坐倒在地,隨著陡然出現的坡度哧溜向下滑。魂飛魄散的周大人逮到什麼抓什麼,好容易抱牢了扎進地里的虞家槍,沒來得及鬆口氣,身一輕,竟被人連槍帶人提溜了起來。
「國,國舅老爺,拿穩,拿穩,我怕高......」
周冠儒上下牙瘋狂打顫,順著虞珞槍尖所指的方向,牙關猛地一合,狠狠咬到了舌頭。
「那是......九陰樞,動了?」
從天而降的山石把蛇尾壓了個正著,千乘雪咬咬牙,狠命一擰身,鱗片連同血肉被成塊剝了下來。他忍痛游出沒兩步,眼前黑影快閃,當胸一腳把他踢得倒仰。
千乘雪五臟六腑都似顛了個位,他張口見血,也顧不得擦拭,恨聲叫出了一個名字:「黑袍。」
黑袍士穩穩落地,身後橫七豎八躺著十來具魔兵屍體——早在土堡之中,千乘雪就暗暗留了一手,一旦王屠部飛越一線天失利,這支隱藏的小分隊便是他最後的底牌。
可誰曾想,眼看魔兵突破九陰樞在望,半道卻殺出了一個程咬金。
千乘雪恨得面容扭曲,頸側蛇鱗若隱若現:「黑袍,我自問待你不薄!三百年前靈界落敗,塗山狐族四處流浪,連個容身之所也沒有。要不是我好心收留你兄弟二人,你焉能逃過人皇追殺,更別說吸取人間怨氣助長修為,你怎敢恩將仇報!」
黑袍冷冷道:「靈界眾生流離失所,究竟拜誰所賜?千乘族當年背棄靈主,將三座仙山拱手相讓,你好意思說旁人恩將仇報。」
千乘雪啞口無言。
黑袍趨前幾步,居高臨下地俯瞰他發心:「燕王府給我兄弟二人提供庇護不假,可我那呆子弟弟也為了替燕世子報仇而死,這份恩情到他那就算還完了。我跟他卻不一樣。」
頓了頓,話中捎帶了一絲鄙夷:「憑你,也配和我談恩情。若非千乘族與人皇立下鏡中靈之約,三華巔陷落以後,你們一群天生畸骨的下等靈還想獨善其身?做夢去吧!不妨實話告訴你,就算靈主沒有歸來,亦或畢方舉族皆歿,千乘,也休想登上靈界的大雅之堂!」
千乘族聞言暴起,幻化出蛇身,疾疾向前撲去。可他為了鍛造魔兵不惜搭上自己半身修為,此刻根本不是黑袍對手,沒過幾招就被擊翻在地,大口大口嘔著鮮血。
「薊州兵變,駁天煞氣......你做這些,就是為了借人皇之手除掉我......」千乘雪低聲喃喃,「魔兵,鍛造魔兵之法,最開始也是你的提議......」
腦海中靈光乍現,他失聲叫出來:「不對!你不單單只是不甘心,你利用了我,所圖亦在龍脈!」
千乘雪終於想明白了這點,可惜為時已晚。
勝負已分,他仍是不肯罷休,拼盡最後一點力氣也要爬向九陰樞,然而那看似觸手可及的幾十米,卻終究成為他此生無法跨越的天塹。
熬不過的命數,千乘雪枕臂慘然發笑。
黑袍以勝利者的姿態闊步走向九陰樞,可還沒等靠近,猝不及防的地動險把他甩飛出去,用力扯住盪上空的藤蔓才堪堪穩住身。
當此時,深埋九陰樞下的羽丹像是感應到了主人的憤怒,突然被喚醒般躁動不安,同樣被困百年的三千惡靈似也受到這一變化的刺激,瘋狂叫囂著從內部衝擊適才被魔兵撞開的缺口。
裂痕越來越大,成團成團的黑氣汩涌而出,山體遠看過去就像一個身負重傷的巨人,在垂死之際發出不甘不忿的咆哮。
黑袍單手掛在峭壁邊緣,骨頭快被凸起的山石硌碎了,眼底卻迸射出亢奮過頭的精光。
還差一步,就差一步。
釋放三千靈,再據龍脈為己有......黑袍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他冒著粉身碎骨的風險,努力把手伸向黑氣攢涌的裂縫之間。
可是就在下一秒,黑袍身子一震,面上忽流露出股茫然的神情。
千乘雪也滑到崖邊,一身蛇鱗被亂石颳得鮮血淋漓,勉強吊著命的灌木只剩微末纖維相連。
他頹唐地低下頭,隨即被眼前一幕驚呆了——
黑袍在短短數息間竟像是變了個人,那伸出的手在半空忽地急轉向內,五指長出了鋒利的指甲,狠狠攮進胸膛。
緊跟著,那具身體不斷向外逸散出半透微亮的靈氣,雖然看似不足道,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黑氣的漫溢——這簡直是在拿命阻止三千靈外逃。
千乘雪錯愕難當,然而肝膽俱裂的疼痛很快讓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啪!」
灌木徹底繃斷,他落入萬丈深淵時與黑袍最後對視一眼。就是這一眼,千乘雪驚悚地發現,黑袍逐漸透明的面龐下忽又浮現另一張臉。
「佛......」沒說完的話就這樣隨風逝去,永葬谷底。
那頭,靈鳥飛升已成,餘光殘焰仍照得夜空一片大亮。
褚堯織成的符網早已被撕扯如絮,飄得漫天皆有,然而一觸及畢方靈火,轉眼就燒得連灰也不剩。
他什麼籌碼也沒有了,恍覺勁風拂面,幾乎要把他掀下深谷。
而與此同時,虬結在一起的藤蔓緩緩挪動著位置,蜿蜒至君如珩腳下,恭順地蹭了蹭他袍角,一層搭著一層而上,為他重新築起了通往三華巔的天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