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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胸口起伏得厲害,半刻震出一聲冷哼,然因嗓音發緊的緣故,聽起來倒更似嬌嗔:「找死。」
褚堯下巴酸痛,卻不以為意,黑暗裡快活得想流淚。但在燈光重新燃亮的那刻,又恢復了自持與克制。
「方才是孤失禮,讓主君受驚了。」
好一副揩了油還理直氣壯的樣子,君如珩氣得還想再撲,一旁燭火卻被兩人動作帶得偏斜了幾寸,故技重施地讓靈主閣下感到了窘迫。
未等君如珩「毀屍滅跡」,褚堯先已把目光轉過去,燈燭照見那雙含情眸里,再沒了此前狂熱。
他捻動著指尖那點餘溫尚在的觸感,體諒地笑笑:「這些畫,既然主君不喜歡,便燒了吧。」
好傢夥,倒成你賣本君人情了,君如珩胸口愈發堵。
銅壺更漏已經走過子時,寂夜裡傳來疏疏的梆子聲,疲乏成為兩人間僅剩的共同話題。
褚堯在身旁留出一個人的位置,君如珩默契地躺上去,又掩耳盜鈴般在兩人當中放了條枕頭。
誰也沒再開口,褚堯沒有解釋畫的事,君如珩也不再追問。他們之間仿佛有什麼東西,「噗」一聲被戳破了,剩下的就像這枕頭一樣,看似隔絕了涇渭,實際上什麼也沒有。
君如珩直等到身邊人的呼吸平穩下來,才緩緩睜開眼。他小心側身,黑暗中看著褚堯的背影,對於幽暗的恐懼竟然奇蹟般地沒有復發。
他再一次想起了角木窟中發生的事情。
幻境真實觀照出了東宮的心魔,從昭柔皇后之死開始,褚堯一直認為是自己害死了母親和外祖,害得小舅舅失了一臂。
再到九陰樞上靈主一戰隕身,這讓褚堯更加確信,他的愛終將成為害死身邊所有人的原罪。
而這一切的根結,本不在他。
君如珩無法辨別現在的自己之於褚堯,究竟是何種情感。但就像他曾對佛子說的那樣,恨里若無摻雜一點愛,是定然不會長久的。
比起這些,其實君如珩更搞弄清楚的是,他的心魔到底是什麼。大抵,和身邊這個人脫不開關係。
「只要它還在那,主君啊,您就不是無懈可擊。」
佛子的話言猶在耳,君如珩眼睫急顫了幾下,借著打哈欠壓下心頭不安,含糊不清地補了句。
「褚知白,別錯了主意,我才沒有原諒你。」
末一句輕得近乎嘆息,在寂寥春夜杳杳地散開,分明無跡可尋,卻在東宮看似沉靜的眉間暈出一抹笑意......
翌日清晨,金陵來信:武烈帝急召東宮回京復命,至於各中情由,聖旨里卻沒說。
褚堯打斷了欲刨根究底的聞坎,問傳旨的小內監:「父皇的口諭怎麼不是陳大伴代為通傳?」
那內監年紀不大,瞧著有些眼生,見問便答:「大伴身子欠安,正在府里將養。萬歲爺旨意下得急,故而差了我這個乾兒子來。」
這話答得滴水不漏,卻引褚堯抬頭看了他好幾眼。
旨意送到內監的任務便算完成了,聞坎親身送走御使,回來就見褚堯臨窗而立,面色有些許凝重。
見前後無人,聞坎走過去,問:「殿下在想什麼?」
「陳之微死了。」
並非是褚堯杞人憂天,在那深宮之中,大內監為排解膝下寂寞,挑幾個聰明伶俐的小火者認作乾兒子也無可厚非。但這都是私下進行。
先帝爺有規矩,不許宮人之間私相授受,即便傳旨的小內監真是陳之微乾兒子,也不敢當著太子面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說出口。
除非是有意為之。
褚堯猜想,陳之微約摸是遭遇了什麼不測,所以想通過這種法子給青州報信,告訴他金陵有變,千萬別回來。
見褚堯只是沉默,聞坎試探地喊:「殿下?」
「是那封軍報。」褚堯說,「駱敏在軍報中並未掩飾遇襲一事,陳之微雖動了手腳,但絕非天衣無縫。以父皇機敏,他定是察覺到什麼,查問之下發現軍報被篡改一事,方教陳之微遭了大殃。」
聞坎大驚:「那萬歲爺這麼急著喚您回京是......」
褚堯眉眼冷凝。
倘使武烈帝知道東宮一行曾經進入角木窟,卻又蓄意隱瞞了這件事,他必然會猜到換骨之事已經敗露。褚堯了解自己的父親,口諭中的閃爍其詞便是聖心起疑最好的佐證。
但眼下他最擔心的,卻還是遲笑愚。
「殿下,殿下!不好了!」
聞坎從未見弟弟這般緊張失色的樣子,不禁提醒一句:「阿離,這是在殿下面前,注意禮數。」
將離顧不上理會,上氣不接下氣道:「萬、萬歲爺下旨,四境通緝遲將軍,以及,以及蜂雲谷餘孽!」
驚雷爆響,烏雲翻湧,空氣中隱隱浮動著山雨欲來的不安氣息。
遲笑愚腦海中那個聲音仍未散去,肅穆中又夾雜著幾分惡意。
「三百年前的陰謀還在繼續,人皇做著喪盡天良之事,卻能千秋萬代、壽比天齊。而你的父親,一生行善、懸壺濟世,他結了那麼多善緣,最後卻都應在了哪?」
遲笑愚支起身子,慢慢挪到洞口。
帶人進入千山窟的第一天,他們就遇到了伏擊。偷襲之人身披獸裘,使短弓,身形異常矯捷,交手後確認,果然是活動在邊境一帶的羌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