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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如珩向前攤掌。這一回,赤色蓮引的光芒並不耀目, 明黃色焰心溫柔地燃燒著,讓人感到一陣陣烘暖, 不自覺萌生出親近之意。
騰蛟印記從柄尾自揭而起,閃爍著熒熒微光, 滑向他的掌心。
君如珩五指虛攏,閉上眼默念有頃, 四壁經幡嘩嘩抖響, 他的周身瞬時浮顯一圈金黃色的符文, 圍繞著他緩慢轉動。
掌中拇指長的小蛟起初薄如蟬翼, 漸漸地在佛光與靈氣的雙重加持下豐盈起來。倏爾一擺尾,動作略顯稚拙, 卻又極快地躍離君如珩掌心,懸在了半空。
威勢畢顯的蛟首上下輕輕擺動,似是在對他致意。
「多謝。」
君如珩雖不能違逆天道,助英蛟還陽,卻儘自己所能超度了她的一縷亡魂,使之早入輪迴。
如此,也算還了她當年庇護靈界的人情。
英蛟得到解脫後卻不忙離去,神魂原地打了個轉,搖搖蕩蕩飄到了未完結的佛經上方,頓住。
君如珩看懂了她的提示,並在案沿找到了一隻暗格,裡頭放著一本明顯有年頭的竹編札記。
他拿起來翻了兩頁,一眼看見了扉頁上的蜂雲谷標記。
這是老谷主遲墨的筆記,在其子下落不明一個月後,竟意外出現在了這荒郊野嶺的小破廟內。
不明緣由地,君如珩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涼意。
「要是,三百年前的陰謀,到現在還在繼續呢?」佛子所言又一次不合時宜地在耳邊迴蕩,君如珩打了個寒噤。
他隱隱有預感,那些潛伏於水面之下艱深晦澀的疑問,都能夠從這本筆記里找到答案。
君如珩收攏思緒,面無表情地、眼無餘波地一行行看下去,冰冷又細小的戰慄漸漸蔓延向四肢百骸,一直啃進了他的毛孔里。
燭火猛一下躥高,萬籟俱寂的廟殿之上,憑空又響起了兩聲桀桀大笑,那分明是剛剛死去的,佛子的聲音。然而環顧四周,卻不見一個人影。
「滅倫之罪,延宕了百年,豈因貧僧一人身死就揭過不提了?事情還沒有結束,一切才剛剛開始,主君,靜候佳音吶。」
君如珩攥緊札記,拇指擋住的地方只露出了後半段。他在「君王三世、根脈盡同」「父奪子身」等字句上加重了力氣,指節直至捏得滾燙髮白。
從神女廟出來,天色抵暮,時氣轉陰,一時間彤雲漠漠,雪意濃濃。
君如珩看著仲春時節第一片雪花從眼前落下,雪風擦面激起些許凜冽的銳痛。隨著第二第三,乃至更多片大如席的雪花紛紛而至,痛覺亦如視野內的落白,轉眼間連點成片,漸至於一種雲雪莫辨、天地難分的偌□□木。
頭頂傘檐一晃,替君如珩遮擋住大部分風雪。
褚堯背風而立,白衣之上血跡斑斑,這使他無法跟雪景融為一體,但也絕不顯得違和。
「佛子神隕魂滅,也算是罪有應得。」君如珩翻出手心,掌中臥著的一小撮殘灰,被風一吹,什麼都不剩下。
他眉間憂色不減:「但只怕,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褚堯看著那乾淨分明的掌紋,每一根都熟悉得仿佛在夢裡摩挲了無數回。可他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只把傘又朝對方傾了一些。
君如珩回過神,問:「那頭情形如何?」
褚堯明白他是想問角木窟外的五十名羌族魔兵,「妖僧魂魄散去,他們自然也就不堪一擊,孤的人雖有傷亡,但好在被囚禁女子皆無大礙。天魁星已經替她們看過,鬼太歲並非一定除不掉,只是需要費一番功夫,母體雖不至殞命,但損傷在所難免,至於危害究竟多大,則因人而異。孤會下令地方州府妥善安置,正則侯……」
他卡頓了下,語氣染上一絲沉重,「褚雲卿本有一線生機,然他為了打斷靈場異動,終是力竭而亡。監城暴斃,青州知府駱敏已在趕回的路上,善後事宜將一應由他接手。」
聽到這裡,君如珩看向他的目光中已難掩驚異。
印象里的褚知白是塊潤玉,觸手生溫,抬手冷然,看似溫文的外表下臥著層冰積雪,誰也無法穿透那堅殼觸碰到內里的鮮活。
曾幾何時,君如珩以為自己會是例外,可直到九陰樞之後,他才知道,自己也不過是對方海海過客中的一個,從無特權可言。
然而相隔一年,褚堯表現出來的妥帖與共情,讓他看上去不僅像個仁君,更是個有血有肉有了感情的人。
君如珩一時分不清這究竟是錯覺,還是東宮的演技又精益了幾分。
「玉霄何在?」沉吟片刻,君如珩峻聲問。
褚堯撐傘與他並行在山道上,雪花濡濕了沒有被遮擋到的半邊肩袖:「她在告知孤一些事情後,同樣傷重不治而亡。」
君如珩撇來一眼,褚堯忽感到有些心虛,倉促移開了視線。
玉霄不僅是鬼太歲一事的知情者,更是直接參與者。
儘管她亦遭佛子矇騙,以為只有褚氏宗親和那些□□薰心的商旅會受到懲戒。但不可否認,為儘快促成還魂陣,她還是充當了幫凶一角,數年間利用下樓妓子的身份作掩護,間接害死了許多無辜同伴。
等她終於回過神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遇見了褚雲卿。